「老師,我們的計謀成功了!瑞弟告訴我,他想要讓你教。」瑞媽在電話那一頭興奮地說。「太好了!」我說。

大約兩年前,瑞媽打電話給我,看我有沒有空,可以教她兩個兒子。我說目前沒有空缺,但一有的話,我會告知她。總算在暑假有了空缺,打電話給她。她說瑞弟已經和別的老師開始學了,所以只有瑞哥要學,我說無所謂。其實這樣也好,兄弟才無從比較起。

瑞哥四年級生,沒有學過鋼琴,但他非常聰明,而且他學琴、練琴的態度,簡直是個完美的學生。我說的每一件需要注意的事項,他牢記在心。當他發現背了曲子後,得到的貼紙是兩倍,從那以後,他就把所有要練的曲子,背了起來。來上課時,很得意的把譜拿給我,表示他不需要譜。

一次他在院子裏玩,不小心摸到有毒的籐類,整個身體過敏,發腫。瑞媽打電話來說,瑞哥過敏到臉也腫得很不舒服。我說,那就休息一次。她說﹕「哦,你不了解。我打電話來,是要告訴你,即使他現在看來像鐘樓怪人,而我們也勸他休息,他卻執意要去上課。我打電話是要警告你,他看來很恐怖,但不會傳染。」我笑了,瑞媽也笑了。因為我們都了解瑞哥的個性,及他對鋼琴的熱愛。

瑞哥來上課,我倒抽一口氣,鐘樓怪人的形容詞是客氣了些。瑞哥眼睛腫得只剩下一條線,而且臉腫到有了裂痕。可憐的小孩。不過,他擠出一個微笑,表示他沒事。我說﹕「好,我們開始了。」他高興地彈了起來。

瑞哥的鋼琴彈得越來越好,即使瑞媽和我努力地不讓哥哥和弟弟有得比較,弟弟還是發現了。他比哥哥早了一年學,但哥哥彈的東西比他難,他聽得出來。他問媽媽,這是怎麼發生的。媽媽說,沒有的事,你也彈得很好。 後來,要是親戚朋友來,弟弟就不肯表演了。後來,弟弟越學越沒有興趣。本來,不用催弟弟練琴的,現在他不喜歡練,而且藉口很多。一方面,瑞媽很喜歡我的教學方式,很希望我可以也教瑞弟。

為此我們開了很多次座談會。我們同意不同的老師,造成的衝突會比較小。但,她覺得我的教法,更適合瑞弟。我們也想好了,瑞弟和瑞哥的時間一定要錯開。即使爸爸媽媽得分兩次載他們來上課,他們也願意。我們盡力要把這個瑜亮情結減少到最小。 課表都排好了,瑞弟卻不肯來我這上課。「獅子老師是哥哥的鋼琴老師,我自己有自己的鋼琴老師,為何要我去和哥哥的老師上課?」瑞弟問得也沒錯。我們又開了第一千零一次的座談會。

「怎麼辦?」瑞媽愁容地問。我們想了很久。我說有了!這樣好了。「我們讓瑞弟覺得要和我上課,是他的決定。你下次帶瑞哥來上課,也帶瑞弟來。讓他無形中“旁聽“我的課。那有幾次我會提早一點下課,製造機會給瑞弟。我會問他現在在彈什麼,要不要彈給我聽。」她說,嗯,這個意見很好。我接下去說,然後我們安排他上一次課,就說瑞哥無法來上課,看他要不要來彈給我聽。瑞媽說﹕「你是天才。」我們大笑。現在就希望這個計畫可以成功。

果然,瑞弟來陪哥哥上課,本來,他一點都不care。後來,我要他彈給我聽,他發現,他還蠻喜歡我這個老師。後來,他陪哥哥來上課,我發現他偷偷在等我問他要不要彈給我聽。 終於,一次和哥哥下課,瑞弟很慎重地宣布,「我覺得,我想和獅子老師學琴。」瑞媽盡量掩飾心中的喜悅。只說﹕「哦?是這樣嗎?好啊。我打電話問她有沒有空缺可以排給你。」

瑞弟和我上課後,我發現他其實也學得很好。只是手勢需要改正,不然像脫韁的野馬。我說,瑞弟,你在練琴以前一定要大聲告訴自己,Gentle!他笑。我說,還是要我改名叫你Gentle?他笑得更大聲。

弟弟好像認了,反正他比不過哥哥,他就好好學。我一再告訴他,他這個年紀,可以彈到這個級數,很棒。他把我的稱讚當耳邊風。我說﹕「嘿,我稱讚你,你得說謝謝。」他不好意思地說,Thank you。後來,我每次稱讚他,他說Thank you的聲音比以前大聲,而且有信心。我要他彈給學校的老師和同學聽,他告訴我,他們都很喜歡他的演奏。我說,所以,你看,你也彈得這麼棒!

一次他來上課,忘了帶譜。瑞爸責備他不負責任,轉身回家為瑞弟拿譜。瑞弟一臉做錯了事的表情,他說﹕「可是,可是,我每一首曲子都有練,而且都背起來。」我說,很好!我問他有沒有被禁足過。他說有啊,兩次。我問,那哥哥呢。他說﹕「老師,我哥哥是個完美的小孩。他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事,從來沒有被禁足過,以前沒有,現在沒有,未來也不可能有吧。」我聽了,頓時覺得他所背負的瑜亮之爭重量,比我想的還嚴重。

當哥哥姊姊的,其實多幸運。只不過比弟弟妹妹早了一些日子來到世間,就憑白得到了弟弟妹妹的崇拜。也不是說哥哥姊姊比較行,而是他們有的也不過是時間上的利益。早了人家幾年學,當然會比較行。而瑞哥,雖然晚學,但他又比瑞弟大,學得比較快。 可是,怎麼和弟弟解釋,他覺得這就是這樣。哥哥是哥哥,弟弟是弟弟。哥哥是近完美的模範,而他是常出紕漏的弟弟。

事情,有了意外的發展。完美的瑞哥這個學期,彈得還好。我在為他選演奏會曲子時,猛然發現,他彈的曲子,不比弟弟難。而弟弟彈的曲子,並不簡單!哥哥這個學期,上了六年級,比較忙。忙打足球,忙社交,忙功課。他還是在乎鋼琴的,但那熱心及衝勁大不如前。

我打電話給瑞媽,告訴她我最新發現。她很驚訝,我也驚訝。我不禁想著,瑜亮情結是一場沒有人可以為你解開的競賽。我相信,瑞哥會永遠是瑞弟的英雄,而瑞弟,會永遠朝著這個他認為達不到的完美境界前進。從他們出生的那一刻,這個形勢就已經決定了。

瑞弟來上課,我告訴他,他彈得真的很好。他笑笑。瑞哥來接他下課。他們跟我說謝謝,然後一前一後跑出琴房。我看著他們。一個會是永遠跑在前面的,而另一個會是永遠追在後面的。這,就是他們的人生。





天生反骨1

注解﹕「天生反骨」是一本論文書,在闡述兄弟姊妹間的情結。由小孩子在家中的排行順序,來看個性的發展。我在這就借來用我這一系列寫兄弟姊妹情結的標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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