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禮拜五的下午,秋天微風輕拂,陽光普照。她把衣服洗了烘乾了,拿到客廳一面看電視一面折衣服。洗好的衣服有一種幸福的味道。他們才到蘇格蘭度了一個小假期,要洗的衣服就那麼多。她把衣服先抖平,再對折。打開電視,到節目台看看有什麼好看的。一台一台往下選,看到了這部電影,她愣了一下!

多年前,她飛回台灣時,是在飛機上看到這部電影的。她那時訝於演員精湛的演技,及故事的發展。她一看就投入了,到了最後,她哭得像什麼。那時妹妹還沒有生病。

後來,很多年後,她又租了那部電影回來。久久,她就是沒有看,是沒有勇氣看,還是沒有時間;反正,在電影快到期時,她沒有看就拿去還了。現在,在這個悠閑的禮拜五下午,看到這部電影在演,她猶豫了。她看看時鐘﹕一點,電影兩點十分會結束,學生三點會來。她盤算了一下,即使哭的話,至少她會有一個小時恢復正常「臉色」的時間。她還在想,手指頭已經按下了“play”的鍵。

這部電影就是“Marvin’s Room”(親親壞姊妹)。黛安琪頓(Diane Keaton)飾演一位留在家鄉佛羅里達州,照顧中風久病臥床爸爸的姊姊。她有一個合不來的妹妹,已經二十年沒有聯絡了。妹妹住在俄亥俄州,有兩個兒子。妹妹是由梅麗史翠普(Meryl Streep)飾演,而她的大兒子是由李奧多(Leonardo DiCaprio)飾演。

姊姊一天發現她得了白血病,醫生建議她找她妹妹和侄子來做基因測試,看他們能不能夠做她骨髓移植的捐贈人。妹妹很不甘願地拖著兩個兒子一路開到了佛羅里達州,一家人總算見面了。

妹妹這一輩子就是要逃脫這個家,她一聽爸爸中風了,就是不願回來看他。因為她害怕,不願意面對,就沒有回來。一段不愉快的婚姻,讓她不知道如何表達心中的感受。她對大兒子總是不耐煩,而他也盡力地讓她所有的約會泡湯。

因為兒子想念爸爸,他不知道為什麼爸爸不回來了。媽媽不願意告訴他,是因為爸爸有暴力傾向,常打他,他一點都不記得這些痛苦的回憶。沒有爸爸的消息,他就開始編故事,說爸爸帶他去哪玩,爸爸是多麼棒。媽媽聽了很氣就罵他。他們的關係一直惡化,終於兒子放了一把火把房子燒了,他也進了精神病院。

為了這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阿姨,他得到了一個禮拜的假。「我可沒說要為阿姨做測試。」大兒子說。「我叫你做,你就得做。」媽媽堅持地說。

他們到了佛羅里達州。妹妹終究面對了她的過去,及家人。姊姊沒有怪她。她看姊姊沒有怨言地照顧爸爸,她想等這個測試做完了,她就要離開了,她才不要留在這。

終於,姊妹倆有相處的時間,她們談童年的趣事及彼此的心結,總算是一個開始。妹妹是美髮師,她要姊姊把假髮拿下來,好讓她修飾。姊姊有些猶豫,妹妹說,「來,讓我為你修一個漂亮的髮型吧。這個假髮的樣子太老氣了。」姊姊慢慢地拿下假髮。她小心地看妹妹,不知道妹妹能不能夠接受她禿頭的樣子。妹妹把假髮拿好,只說,「我去拿梳子,馬上回來。」妹妹走進浴室,把梳子從口袋中拿出來,握著梳子,撫著胸口,趕快試著平息心中的訝異與不忍,說﹕「找到了,梳子在浴室。」

電影看到這時,她聽到有人放聲大哭,哭得那麼傷心,才知道是自己!她趕快從衣堆中,隨便抓了件衣服,擦起眼淚和鼻涕。但是眼淚還是一直流,一直流。

妹妹熬夜修飾那個假髮。隔天早上姊姊把假髮戴上,發現那真是一個漂亮的髮型!把她整個人襯托得很有精神。大家看了都驚呼,為她拍手。

兩個侄子和妹妹都去做了基因測試。她接到醫生的電話,醫生說這些測試都沒有符合。她禮貌地謝謝醫生,掛上電話。妹妹問她醫生怎麼說,她告訴了妹妹。妹妹一把抱住她。

姊姊微笑說﹕「你知道嗎?我好幸福。爸爸、你們、大家都這麼愛我。」妹妹說﹕「對,很多人愛你。」姊姊說﹕「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好愛他們,我非常愛他們。我可以愛,我可以愛這麼多,我好幸福。」

最後一幕,妹妹回到房裏收拾行李,她要逃得遠遠的,她不要這些負擔。她匆忙地打包。兒子走進來,問她在幹嘛。她愣了一下說,她正要到---廚房去。她把行李放到床下,走了出去。在廚房裏,她深呼吸一口氣,平靜下來。拿起藥單,開始為爸爸準備吃藥事宜。一個托盤上,都是藥。她小心打開爸爸的房門,姊姊正拿著鏡子,為爸爸在牆上劃出光影的圖片。姊姊對著她微笑,向爸爸輕聲說﹕「爸爸你看,那是你另外一個女兒,就我們了。」

關上電視,她擦乾眼淚。能夠愛,才是最大的幸福;被愛只是第二幸福。原來是這樣。她把衣服折好,放回衣櫃裏。洗把臉,眼睛腫得像貢丸,太美了。看看時間,學生快來了。到琴房打開門,一股微風吹了進來。她站出門外深呼吸。空氣聞起來乾乾的,有落葉的香味。學校bus在前面的路口停了下來,她聽到一群小朋友嘻嘻哈哈的下車。她看到學生蘿蘭和朋友說再見,向她家跑來。她微笑,向她揮手。

能夠愛,是多麼大的福氣。



此文被選為2007年十一月十五號中國時報嚴選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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