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老師嗎?你好。我是Dr.史諾。我想請你教我的孫女鋼琴,不知道你有沒有空缺。」Dr.史諾我早有耳聞,她是我們這裏退休的大學校長,很為此地的婦女協會致力,名聲很大。我說,我現在沒有缺,可能要等下學期。她說好。不過,她每隔一個月就打電話來問,後來,我就調了一個時間出來給她。

Dr.史諾親自帶孫女來上課,小依莉才二年級,非常可愛。Dr.史諾告訴我,她給了她女兒,就是依莉的媽媽她的鋼琴,她很希望依莉也學琴。「我女兒是進口公司的CEO,很忙。所以我會去等依莉放學後,直接載她來上課。這個時間很好。而上完課,依莉通常都會在我家,待到媽媽下班來接她才回去。所以她也可以在我家練琴。」

依莉圓滾滾的眼睛看著我們,很有自信的說﹕「阿嬤已經有教我一些音階了。」Dr.史諾得意的笑了說﹕「依莉學得很快,和她媽媽一樣。以前我也是這樣教她媽媽鋼琴,她也彈得很好。可惜現在事業做得很大,都沒有時間彈。我給她的那台琴還是大鋼琴呢。」

就這樣,開始了祖孫接送情。依莉上學,阿嬤載;放學後,阿嬤載;學跳舞,阿嬤載;學鋼琴,阿嬤帶。這個媽媽我倒是一直沒有見過,直到我們開演奏會才見到她。Dr.史諾一家其實都讀得蠻高的,不是醫生,就是教授、CEO。Dr.史諾客氣的和我打招呼,依莉的媽媽只是坐在一旁,和她先生聊天,也沒有和我打招呼的意思。我伸出手,自我介紹。她伸出手,有氣無力的和我握手,由一個人握手的勁道,其實可以看得出誠意。

Dr.史諾是個盡職的阿嬤,她照顧女兒沒有時間做的事,她也幫孫女依莉付學琴的學費,雖然,會遲一個禮拜以上。有一次,Dr.史諾到歐洲參加座談會,她告訴我,女兒的管家會送依莉來上課。結果,依莉來上課,不是遲到,就是忘了來。依莉其實很聰明,一點就通,只是她很少練習。現在阿嬤出國去了,她更少碰琴了。而學費也沒有蹤影。我開始期待Dr.史諾的歸來。

一天,我接到一通電話留言﹕「獅子老師,你好。我是大進口公司的秘書。老闆要我告訴你,依莉今天無法去上課。請來電告訴我們,你何時可以補課。謝謝。」 我想,那老闆就是依莉的媽媽。我打電話過去,秘書接的電話。

「嗨,你好。我是獅子老師。」「哦,你好。」秘書客氣的說。「請問你有接到我的留言嗎?」她問。我說﹕「有的。請告訴你的老闆,我的政策是,臨時取消的課,我無法補課。家長若有事要取消課,得一個禮拜以前通知,才能補課,因為那個時間我已經為你保留。臨時取消的話,我是不補課的。除非是緊急事件,還是孩子生病。」

秘書聽了說﹕「我完全了解。我會和老闆說。謝謝你。」我想這樣就沒事了。豈知,秘書又打來說﹕「對不起,老闆說她並不知道有這個政策。」我說﹕「每個學期我都有寄政策給每個家長,我寄了一份給Dr.史諾,也有寄給依莉的媽媽。」秘書說﹕「啊,請你等等,老闆開會出來了。讓我告訴她,請稍等。」我在背景聽到他們的對話。依莉媽媽凌厲的高音從話筒傳來,「老闆問你何時可以補課?」秘書怯怯的問。

我又重複一次我的政策。我聽到秘書又重複一次我的政策,依莉的媽媽噼哩啪啦的說了一大串。我想是在罵人吧,反正我這頭也聽不清楚。秘書說﹕「老闆要知道,若你補課,她是不是得付那次課的學費?」其實,有時候家長無法帶孩子來上課,像自己得去看病,還是什麼的,情非不得已需要取消課,我都會補課。只是,這個媽媽這樣大聲喧罵,我也不願意補課。我說﹕「是的。」

話筒傳來一串高音的叫罵,我聽了也開始生氣了。這是什麼跟什麼?為何她不親自來和我說電話,一定要秘書這樣傳話?當我是透明?她是CEO,我也是我自己琴房的CEO啊,只差我沒有秘書而已。然後我聽到「碰」一聲很大聲,好像是摔門的聲音。秘書說﹕「獅子老師,你還在嗎?」我沒好氣的說﹕「我在。」 秘書說﹕「我非常抱歉,唉,剛才那是老闆摔門的聲音,她出去了。我完全了解你的政策,因為我孩子也學小提琴。小提琴老師的政策和你一樣,我也覺得很合理。」

我聽了氣消了一半,「你不要道歉啊,你又沒有做什麼。我只是不了解你老闆為何不自己來和我說話?我就在電話這一頭啊!」秘書說﹕「啊,獅子老師,你有所不知。她就是這樣,要我傳話。我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我突然有了個主意﹕「你來當我的秘書吧!離開她!」我們兩個大笑。「我也希望啊。我當得好痛苦。現在Dr.史諾不在,老闆交給我做的雜事更多了。其實Dr.史諾為她做了好多好多事。Dr.史諾這個媽媽,真的太偉大了,讓女兒創業,而自己幫她照顧小孩。」

我不好意思的說﹕「你可以幫我提醒老闆,學費已經一個月沒有繳了嗎?」她說﹕「我很樂意幫你,不要擔心,我會為你把學費寄出去。來,住址給我。」 後來,謝天謝地,Dr.史諾回來了,一切恢復正常運作。我好想告訴她,不要再離開我們了。

然後有一天,依莉應該來上課的,結果沒有看到她,只有Dr.史諾。她最近腳有些問題,走得比較慢。我為她開門。她進來後,喘喘氣坐下。她說﹕「獅子老師,依莉不學了。」她嘆了一口氣,很小聲的說﹕「我真的不能什麼都為他們做啊……。」她看看我說﹕「依莉只在我家練琴,回家後,她媽媽也不督促她,也不鼓勵她,依莉當然沒有太大的動力。她現在不學了,她媽媽也沒有鼓舞她,只有我鼓勵她學。但我能夠給孫女的有限,她需要的是母愛。」

我聽了很難過,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說﹕「謝謝你這個學期來的幫忙,我真的認為依莉可以學得更好。」我說,我也這樣認為。「Dr.史諾,你要知道,我們都盡力了。你盡力,我盡力,而小依莉也盡力了。她也學了一些鋼琴,只是現在她沒有太大的興趣。所以,你不要太難過。」

Dr.史諾說,「我得去學校接依莉了,你好好保重。」她慢慢站起來,我去扶她。她向我謝謝,慢慢走出琴房。我看著她的背影,感嘆萬千。天下父母心,孩子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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