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八月的夜空,七點後夜色漸漸襲進第一大道,剛看完蔡國強“I Want to Believe”的展覽,整個人處在一種興奮的狀態,覺得有什麼被打開了,也有什麼被改變了。等不及要
和妹妹及她也是學美術的朋友潘妮討論。走進餐廳看到他們,大家開心地寒喧,這是家很特別的餐廳,是中式西吃的現代中國菜餐廳叫MOMOFUKU。妹妹和潘妮都在紐約混的,我提到在雜誌上看過介紹,他們便帶我來。整個餐廳鬧哄哄,從安靜的巷道走過來,餐廳好像是一個從外太空降落的異類星球。

我們點了一些很奇怪的菜,從英文的介紹我們好像叫了豬耳朵沙拉,掛包,豬肉麵。點完後,我迫不及待要告訴他們我看到的展覽。「你一走進去,抬頭看到九輛車一路從天花板吊下來也掉下來,很驚人! 還有狐狸,走在其中,好像也變成一隻狐狸和牠們一起飛上天,一起撞上玻璃牆……」菜來了,好久沒有看到吃到豬耳朵了,夾了一片咀嚼起來,有種來世今生的感覺。妹妹說我想太多了。

我繼續說,「還有『草船借箭』,我的天,一艘大船掛在天花板上,插滿了箭,幾千支,幾萬支箭,好壯觀啊!」我說得口沫橫飛,看看兩個學藝術的,吃掛包吃得很專心,我踢踢妹妹問她有沒有意見。她擦擦嘴說,現代藝術就是搞怪啦,見怪也就不怪了。我問,「聽我這樣說,你難道沒有被感動? 」她笑了笑沒有回答我。我不死心繼續說,我最感動的一件作品是Venice’s Rent Collection Courtyard威尼斯收租院,沒有修飾過的陶土雕像,把受難的肉體和精神表現地非常深刻。我走到展覽最後一列,雕像只剩骨架,好像受過的苦讓他們到最後,什麼也不剩。「真是太感動了。」我說。

潘妮吃豬肉麵吃得很專心,我問,「你覺得呢? 是不是很特別?」潘妮說那個展覽是什麼,再說一次。「I Want to Believe.」我說,心想剛才我說個半天,你都沒在聽。她停下筷子說:「咦,我好像有看過,好像還是開幕那天去看的。」我趕快問,「那你有沒有被感動? Are you moved?」潘妮笑說:「 被感動? 要被感動很容易啊,你看。」說完,她推了我一把,「我也可以感動/移動你。I can move you too.」

她說完,我們都大笑。我不死心又問:「那你覺得那展覽如何?」她很爽快地回答:「我不喜歡填充死動物。」我說那不是重點。她說:「 怎麼不是重點? 藝術就是這樣啊。你被感動,而我不喜歡看到死動物。告訴你吧, 我們在紐約這種現代藝術展看太多太多了,要感動我們很難啦。」妹妹插進來說:「我還看過一個表演藝術, 一個藝術家把一面水泥牆一口一口吃掉,這也是藝術啊。」吃掉一面牆,水泥牆可以吃嗎? 我問,妹妹說那個藝術家證明可以。

潘妮把桌上的菜一一分給我們,侍者走過來介紹了甜點。我們點了一個很奇怪的東西,好像是用蔬菜做的,我問為何點這個,潘妮說因為他很帥。甜點送上來,是用一種野菜煮爛成泥後加上乳酪的布丁。我吃了一口馬上喝水,這個怎能叫甜點? 潘妮執意甜點好吃,我們通通讓給她吃。她把甜點盤子挪到面前,一邊吃一面說 :「告訴你我藝術老師怎麼告誡我們的吧。如果你的藝術很差,你就把它做得很大,如果還是很差,就把它做成紅色的,如果還是很差,就做很多很多個。( If your art sucks make it big, if it still sucks makes it red, if it still sucks make a lot of it.)」

在回家的路上,妹妹開車。FDR公路上的東河對岸點點粼光,天邊掛著一輪明月。我說今天真好玩,看了蔡國強的展覽,又跟兩個藝術家吃飯,學到不少。妹妹說:「嘿,我在想,我們學藝術的是不是太求全了?沒錯,我們看得比你多,可是不應該貶低你對藝術的熱誠啊。誰說我們藝術家科班認為感動我們的才是好藝術? 誰說讓不是科班出生的你感動的就不是好藝術? 有時候我覺得專業的訓練,反而讓我們無法用最簡單的心來欣賞藝術。所以我很高興蔡國強感動你。」

我聽了,心裡受到很大震撼。因為我也是這樣來評鑑音樂,有時妹妹告訴我她的音樂觀點,我笑她因為她不懂音樂,所以會喜歡誰誰的東西。我忘了用最簡單的心來欣賞,忘掉專業、忘掉訓練、就一顆心來感動。我看著妹妹開車的側影,看著華盛頓大橋,看到我們身後的曼哈頓,這真是最美的一幅風景。我眼眶微濕,妹妹看我一時安靜下來問說:「怎麼,又被感動了? 」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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