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陽下,你媽媽戴個棒球帽,一身時尚黑,黑色的上衣,下面的長裙碎花隨風擺動,看到我,揮動手上的手帕。我跑過去,和她相擁。她說:『哈囉,my dear.』我看看你,在娃娃車裡睡得正沉。我們推著你走過公園,園中的阿伯勒開得繁盡,金黃色的花瓣隨風墜落,蟬聲囂張嘶啞的叫著。我們穿過阿伯勒的黃金雨簾,來到我的琴室。你媽媽把你放下,你張開眼睛。『Baby,你看看,這是哪裡?我們到阿姨的琴房了哦。』

你好奇地四處瞧望,媽媽為你鬆開娃娃車的安全帶,你站起來,有些蹣跚地走了起來,走了幾步,坐了下來。媽媽過去牽你的小手,你緊緊握住,有了媽媽的牽引,你像吃了定心丸,一步步走了起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個踉蹌,你跌倒,媽媽要牽你,你不顧了,像前方有一股力量在呼喚你,你爬了起來,你要去發掘這個新的地方。你爬地飛快,我和媽媽看了都笑了。

我也過去牽你,你看看我,手握好,我們往前衝,你跑向一個角落後,馬上往另外一個方向再走,你走得開心地呵呵笑,看到鋼琴,過去彈一彈,聽聽琴聲,再繼續走。我看你這樣走,想起羅丹雕像,『行走的人』。那銅雕往前踏步的力量,往地上穩穩的一步,踩下去,一個腳印不止印在土地上,也烙印在永恒裡。但你的行走,你的腳步,比起羅丹步子小多了,但我卻深深感動。你的步子裡有多少媽媽的辛苦,有多少你的淚水和哭喊,有多少媽媽的擔憂和祈禱。你的一小步,對她對你來說,是多麼大的一步。

你媽媽放上Nina Simone的歌,一下我們都到了花都巴黎,她有時拉拉你跳舞,有時唱了起來,你一臉高興,露出潔白的牙齒。『媽。』你說。媽媽說你最久可以自己走十四步不要人幫忙,你走向我們,我開始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眼看你要倒下來,我手本能地伸出要接住你,『不要去接!』媽媽叫住我,我手縮回來。你繼續走了幾步,坐到她懷裡。她摸摸你的頭,抱歉地對我說:『對不起,希望剛才沒有嚇到你,扶他這麼久,就是希望有放手的一日。』我說我了解。

你媽媽溫柔地把臉靠在你的大頭上,你側頭看她。『醫生最近向我提了一個手術,要把連接左右腦的胼胝體切斷,這樣讓不正常放電的一腦,不會影響到另外一邊。』我說最近在讀洪蘭老師翻譯的『大腦的秘密檔案』,有讀到胼胝體的功用,媽媽說,那本書她也讀了。我們繼而討論腦部左右邊的影響,及復建的效果,『是,這個洪老師的書有提到,她是這樣說的……』她說,『還有在中風那章也提到沒有受傷的那邊腦會把工作接過來做……』我說,『我們不要忘了神經纖維的擴展也是如此,洪老師說……』

我突然大笑,因為你媽媽是文藝少女,專精法文,西班牙文翻譯,寫得一手好文章,歌喉好得媲美Nina Siomone;而我從小就對理化完全沒有興趣,要是有人聽到我們的對話,會以為我們是研究腦部的。也在那一刻,我了解到透過這些科普書,知識變為力量,而它更成為我們了解生命的工具,了解你走十四步後面的力量,更了解到一個媽媽的愛有多偉大。

你此刻安靜地坐在媽媽懷中,媽媽時而摸摸你的頭,時而看看手上的手錶,我問是不是有事要走了。媽媽說,不是的,她輕輕地解釋:『Baby 有些發作,我要量時間,看發作的時間間隔多久。你看他現在很安靜,因為當他感覺要發作了,他會自己停止一切動作,要是吃東西,他會停止不咀嚼,要是在走路,他會停下來等發作。所以,他坐到我懷裡。醫生說,他發作完,腦部的反應會牽動他的嘴角,好像在微笑,其實是化學作用。我才不管,我覺得他是在對我微笑說,媽媽,我沒事的。』

你好乖,好聰明,好貼心。你對我們笑笑,好似在告訴我們,不要為你擔心。媽媽抱住你,親親你。我提議去喝杯咖啡,我們站起來,你也站起來,你向我們走來,以無比的生命力及希望,而我們將會在這一頭看守著你,為你拍手,加油。You are our inspiration, dear Z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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