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好奇簽書會是什麼樣子,以前在美國一次逛mall,看到書店前面擺了一張小桌子, 一個紳士很禮貌拘謹地坐在那裏,不知看哪是好,時而翻翻書, 時而看看手腕上的錶, 我不經意地走過, 眼角瞥到桌上的小海報寫著:『歡迎某某作家蒞臨現場為讀者簽書。』我匆匆走過,他看到有人走近,馬上挺直腰背坐好,我心想,『啊, 你不要誤會。』我走遠了,想起席慕容寫過的: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現在坐在二嬸的車子裏,往臺南誠品書店安平分館的路上,我想起去年的簽書會在家附近的麥當勞,自己辦了讀者會,主編那天還撥空前來參加,那天來了二十幾個讀者,我非常開心看到他們,大家見面聊聊天,我謝謝他們的支持。當第二本書出版時,我問了出版社有無辦簽書會的可能,主編說有,我第一個直覺反應是,那臺南一定要辦一場, 因為是家鄉。

和誠品書店幾經聯絡,決定要在安平分館辦,朋友和家人的第一個反應是安平館在哪?好像連住在臺南的人都沒有聽過。我想臺南就那麼大,一定找得到。那天要去的路上,我先把要演講的內容對六嬸及堂弟練習一次,我才把我的求學經過說完,要繼續時,嬸嬸打斷我說:『還有哦?會不會太長?我有問題要問。』她才一說,堂弟也有問題,一下子場面就失控了。結果,他們討論了起來,堂弟覺得嬸嬸當時應該對他更堅持鋼琴,才不至於停掉鋼琴,而嬸嬸要我說句公道話,當時叫他練琴真的很痛苦。我想,老天,希望晚上的簽書會不會變這樣。嬸嬸聽了堂弟對鋼琴的告白,他們都覺得晚上應該就讓堂弟來回答讀者的問題。我說, 『是,可是,他沒有寫書。』大家大笑。

時間到了,二嬸來載我,先帶我去吃晚餐,基於時間的考量,還要找路到安平分館,我們便到東門圓環吃炒花枝,比較省時間。在等炒花枝來的時間,我看看四處,這些幸福的臺南人,何時何地想吃炒花枝就可以吃得到。以前在美國時,想念炒花枝是個大忌,這個儲思盆絕對不可以碰,誰碰了,不能解決這相思之苦,沒有人能救你,也沒人會同情你的。記得一次和媽媽在休士頓的中國城吃飯,看到菜單上有炒花枝,我們興沖沖點了好多樣家鄉小吃,菜來了,我們興奮地拿起筷子進攻,吃了幾口後,媽媽的眉頭緊緊地皺著,我看看她,她看看我,我們異口同聲說:『一點都不像。』老板娘過來問候,『怎麼了?』我們客氣說沒事。她狐疑地問:『你們是不是臺南人?』我們點頭,她說:『我就知道,你們最挑了。』

近七點,臺南的夜色低垂,不遠處就是以前爸爸上班的地方,再過去就是孔廟,小時候爸爸喜歡帶我到美國新聞處看報紙,再到孔廟打太極拳。小小的我能跟出來玩很開心,也翻翻英文報,裝模作樣地看報紙。爸爸一臺腳踏車,我坐在後面,從爸爸高大的身影後,看臺南市的街景。孔子廟還在,倒是多了『子曰』兩個字,巨大地刻在路旁。上次來,朋友看到了大聲地唸:『日子。』

炒花枝來了,二嬸遞給我筷子,我謝謝她,她要我先吃。我吃了一口,頓時間,濃稠帶點甜味醬汁在我口中和舌頭纏綿了起來,我愣住了——就是這味道!我小心地咀嚼,不想錯過每一口,炒花枝完全不給我任何思考的空間地占據我,嬸嬸問我等下要說什麼,我已經不能思考,演講一事,等等再說。吃完後,非常滿足地又有些感傷地上路,啊,真希望味覺有宅配。

此刻臺南已是夜晚了,車子不多,嬸嬸朝著安平開去,她一面開一面找路。我對這一帶完全沒有印象,嬸嬸說是新開發的地區,說著說著就到了,原來誠品開在一棟新大樓的樓下,一二樓都是他們的, 而地下樓層則是雲門舞集。嬸嬸停好車後,我們走出車子,她看看空曠的空地,再看看這裡唯一的大樓,她拍拍我的肩膀說:『這比較荒涼,待會可能沒有什麼人來,不要太難過,我們王家會有人來。』我笑了,謝謝嬸嬸的安慰,其實我不是很在意的,能在臺南辦簽書會,已經很有意義了。

書店稀疏的看書人,不知他們是不是來簽書會的,要是不是的話,真怕等下會吵到他們了。漸漸地多了些人前來,我翻翻筆記,想著講稿,我看到好友CC帶著她朋友來,很高興看到她。『厚,這麼遠,我們都找不到。你等下要講什麼?』我說求學經驗,她馬上打斷我說:『添貴啊(聽過了)。』我說還有教學的心得, 她轉轉眼珠說:『嚇貴啊(寫過了。)』完全不給我面子,我大笑。

咦,還真有人來,還找位置坐了下來,這個有意思,咦,工作人員還開始搬椅子, 好像不夠坐,真的假的?接著我看到了王家大批人馬到來,真的是輸人不輸陣!叔叔嬸嬸堂弟妹和侄子侄女,我開心地向前叫大家,他們手上都拿著我的書說等下要我簽,連最小的侄子也拿著書。他躲在姊姊的身後,很害怕地看著我。姊姊大方地說:『不要怕啦,她叫獅子老師,可是她不會咬人的。』大家都笑了。

這時五叔扛著一個箱子走來,大家開始起哄,原來那是我的書,堂弟在他後面也扛著一箱東西,叔叔說,『等下簽書,送你的讀者無患子香皂,你看如何?』大家又笑了,我點頭說沒問題。

漸漸地講臺前坐滿了人,我看到叔叔們很貼心地坐在最旁邊,或站在後面,像是我的護法般地看護著我。主持人開了頭,就開始了,我謝謝大家前來。能出第二本書,要謝謝我的主編,當她提這個想法時,我第一個反應是不可能,但朋友要我學『天上的波妞』裡孩子的精神,還沒有做之前,不要說你做不到,說你會試試看。所以,我就試試看了。幾個月後,我們已經開始校稿,繼而正式出書。原來,我寫這些東西,也是提醒我自己。

主持人開放了問答時間,我盡所能來回答,有讀者問如何培養音樂性,老師提醒了很多次,可是孩子似乎捉不到重點。這是個好問題。我想多聽多看會有所幫助, 而有時,就讓孩子成長,我們不可能在十歲時了解比較複雜或其他的情緒,給他們時間。我記得有次老師說要我多一點悲傷,多一點悲劇的感受,後來我發現就彈小聲一點就好。一說完,有位讀者很大聲地笑了出來,我很開心,有人聽得懂我的冷笑話。

終於,要簽書了,我一本本地簽,一個個地謝謝讀者,有的讀者要我簽在我第一本書的『媽媽的摩托車』照片旁邊,我忍不住很三八地寫了:『女大十八變』, 還有第二本,也是在同一頁要我簽,我便在照片旁邊寫:『小時了了』大家大笑。 侄子侄女也來排隊,他們不解要大姑姑的簽名幹什麼?排得不耐煩了,就把書放在我前面,堂弟很盡職地在一旁發送無患子香皂,這個畫面我想不是一般簽書會上會看到的。

讀者們都簽完後,叔叔們才來讓我簽,我說你們不用買啊,他們說這是一定要的。嬸嬸們,堂弟妹們一個個慎重其事地把書拿出來,把頁數翻好,我很小心地簽我的名字,而寫給他們的,我想也不用想:I love you,畫上一顆大心。簽完書,大家很開心地聊起天來,我發現我們王家講話都很大聲,趕忙說,我們要不要小聲一點?堂弟說,『大姐,這是臺南,又不是臺北。』我們謝謝誠品書店,接著移到一樓的馬路上繼續聊。說好了中秋節要聚一聚,很久沒有回鄉下了,我說一定的。

在火車站等火車,我看著月臺,寫著『臺南』,心想,我沒有讓你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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