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期開始我在學校辦公室排課表,吉他老師亞倫走了進來,我問他是不是要用辦公室,我馬上就好了。他笑了說不是的,他是特地來找我,他拿出註冊單說:『我在另外一家大學修音樂碩士,需要鋼琴的學分,他們說我可以在這裡修,我也和主任談過了,我可以修你的課,你說好不好?』我說當然可以,很歡迎他。

亞倫和我一樣都是兼任老師,我們共用一個辦公室,如室友般,我們把課表調整好,避開彼此上課的時間,相處起來平安無事。他是音樂科裡最年輕的老師,溫文有禮,除了自己的個別課,還開了古典吉他和吉他室內樂的課,他認真的態度很贏得學生們的尊重,我常到教室看到要上課的學生在練習,大家一起合奏,那樂聲非常悅耳。這時我就會開始找我的鋼琴學生,人呢?我們可要加油才不會輸啊。

亞倫來上課,因為彈吉他,指甲比較長些,他有些困窘地問我怎麼辦,我建議他在不影響彈吉他的長度修剪短一些。因為音樂背景,他的鋼琴已經有了個不錯的底子,我們從初級課本開始,一開始上課,他的進度好像在飛一般,每個禮拜我們學五首曲子,他再自己學,一下子初期課本就要學完了!

亞倫自己買了臺很陽春的鍵盤樂器在家練習,我特別吩咐他要買88鍵的,他說他的錢只夠買60鍵,『老師,不要擔心,雖然只有60鍵,但我可以分手練習,也可以提早到學校琴房練習,不要緊。相信我,我做得到的。』當老師的時間已經不是那麼多了,他從來沒有荒廢一天不練習,把鋼琴當成他必需克服與征服的挑戰,因為一通過了鋼琴課,他就可以開始修別的學分。

常常有人問我何時開始學琴是最理想的,我看亞倫,看別的大人學生,知道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與時間點。亞倫學新曲子手常會打結,因為吉他的指法只有從1到4(食指到第五指),而鋼琴的指法從1到5(大拇指到第五指),他會有一絲絲的沮喪,但我鼓勵他,我們一起多練習幾次後,比較得心應手了,他會開心地說yes,我們再學一首。

一次他來上課,有些悶悶不樂,我問他怎麼了,他不解地看著我說:『為何學生這麼懶?為何他們這麼不尊重老師?為何學習是他們的功課,我們得為他們做這麼多,而他們還不知努力?』原來他為吉他社辦了音樂會,學生開始一頭熱,幾次練習下來,學生就懶了,甚至音樂會也沒有出席。『我可以把他們當掉的,但是這明明不是為了我而開的音樂會啊,是為了他們!』

我說我了解。學生雖然看似大人了,但教了幾年書,覺得有的大學生好像有『青春期延長症候群』的現象,延緩長大的時間,大學生卻還像小孩子般不負責任。而大學也不是小學,很多事情,老師不能也不會牽著你的手,等你慢慢來,可惜的是他們浪費的光陰與機會。

學期末我們開鋼琴演奏會為期末考,我問亞倫介不介意和學生一起上臺演奏,他興奮地說他等不及要上臺呢。『老師,那我可不可以邀請我的未婚妻來聽呢?』我說當然可以,我大大地恭喜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上個禮拜為她彈了一首樂曲,然後跪下來向海瑟求婚,她感動地說yes!你也知道,兼任老師的時薪不高,學校不提供別的保險和福利,我平日還兼了一些別的學校的課,每天都要教到晚上,但也讓我存夠了錢買鑽石戒指,現在我得努力來存婚禮的錢了。』

『我其實很怕海瑟不願意嫁給我,她爸爸有提過幾次我不過是個餓肚子的藝術家,自己都養不飽了,還要照顧他女兒?但我也證明給他看了,我努力地教課,沒有做不到的。何況我和海瑟都是簡單的人,要的生活很平凡的,但我們也有我們平凡的幸福啊。』

我聽了很感動,音樂這條路,一直有兩極化的看法,很多人再怎麼樣,也不願意孩子們來學,更不願意他們來走音樂,即使孩子很喜歡;有的是一定要孩子走這條路,不管孩子表示了對音樂的不熱衷。我看著亞倫,想著他說的,我更加確定了一件事,每個人頭上都有一片天,而幸福可以這麼簡單,平凡而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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