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記得和學生 Lily 的對話。她說:「老師,我們學校的校長很兇又很老,我們都很怕她。」我笑問會有多老,不過五六十吧?她急忙搖頭說:「不可能,我看她的皺紋至少有 ……」小小年紀不到十歲的她很認真地想了說:「校長至少有96歲,對,96!」我大笑,接著問她那她覺得我幾歲?她看看我說:「你一定比校長年輕(謝天!),但一定比我姊姊大,我姊姊16歲,——你就18歲嘍。」我馬上把一盒糖果送給她。啊,多麼美麗的錯誤啊。

最近看醫生時,我又想起了 Lily 的童言童語。看完病,我順便問醫生手上的一顆痣,醫生問這以前就有了嗎?我說不是,最近才有的。他說那這個就不是痣,而是斑,「而以『你的』年紀來看,這個就是老人斑。」一把利刃插到心頭,趕快看看醫生的名字,謝謝,以後不用再聯絡。

在好友 Daisy 告訴我她老闆的事之後,Lily 的這段對話也安慰了我。Daisy 剛出差回來,和我談起她的上司,「唉,你有所不知,我的老闆很難搞,雖然在國外,但只要吃中國菜,每次 check-in 後,我就得去找中國菜的餐廳,一出 downtown 就覺得危險,顧家得很,一天雖然有開不完的會,還是一直打電話回台灣,看家裡好不好。或許是因為她是中年婦人了,所以很麻煩。」她說完,看看我馬上澄清:「啊,對不起,我不是說你。」我笑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她是在說我。

Lily 再次安慰了我,在 Esther 去了一趟巴黎後。Esther 在巴黎買了一雙鞋給她的媽媽,媽媽覺得太貴重遲遲捨不得穿,不管她如何勸她,「算了,那麼貴的鞋,等我老一些,40吧,我就要拿回來穿。」原來在她心中,到了40就算「老了些」。一直不覺得歲月飛逝,除了這些生活的片刻,曾幾何時,勾問卷的格子已經是最後第二個?再下一個就是「55歲以上」,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Lily ,你在哪裡?

Daisy 對於上次的事似乎有些過意不去,我笑笑就過去了的「中年婦人很麻煩」的誤解,她特地寫了封信給我,標題就叫:「雙倍的年華」,裡面截取了張曉風老師文章的片段:

四十二歲對我而言是成花復成果的喜悅,
是依舊光鮮的千里豪情,是能愛能恨獨的亮烈,
是懂得善於珍惜的悠然意遠,卻又是敢於孟然浪擲的癡絕。
仍然有權利對山頭的紅霞出神而混忘柴米油鹽,
仍有拾起行囊就天涯踏遍的任性。

「所以,雙倍的年華才是年華啊。」她繼而鼓勵我,也來寫一篇。那時我40。一眨眼,我就已到了「雙倍年華」的年歲,日子一天過一天,我一點也不覺得時光的逼迫。反而是 Daisy ,三不五時威脅我,再不寫就錯過了,到時候這麼美好的標題就不能寫了。於是在這個下雨天,一家日式餐廳裡,等我的鯖魚便當的空檔,為了不辜負這個美麗的篇名,也想不讓 Daisy 再來煩我,我打起了文章。

所以,年華真有雙倍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爸媽好似沒有更老,媽媽還是濃眉大眼,有著阿嬤稱讚過的「歐甜歐甜」(膚色比較黑,人長得很甜)特質,愛穿Lee Cooper的牛仔褲和艷粉色的T恤,唱起歌跳起舞來,人家常以為她是我的歲數(驚!這怎麼可以?)所以爸爸最喜歡叫媽媽:「我美麗的花朵。」而爸爸常自娛是七十老翁,媽媽說:「一點也不會,你從後面看起來像十七,怎麼看都不像是七十老翁。」他們大笑。年華在他們的笑聲中這樣過,我總是百看不厭。

年華是雙倍的,那勇氣有沒有雙倍?智慧有沒有雙倍?我希望。當充電後,再給出去,一來一往之餘,有時候充電不足,或用電過量,沒電了。我想起了「魔女宅急便」,飛不起來。我走出教室,看著雨後天上的月亮,藏在烏雲後,厚厚的雲層任我怎麼想飛,也飛不上去。Ellen 送走學生,和我聊聊。她謝謝我每個禮拜二來她的學校教琴。「老師,我昨晚在想一件事,我覺得你很不一樣。」我問此話怎麼說,她看看天上的月亮說:「我有很多學生,也看過很多老師,但你不一樣。我想了很久,怎麼不一樣,終於想了出來。你不改變你的學生,你讓他們做他們自己。」

月亮慢慢出來了些,像在偷聽我們說話。烏雲散去,原來月亮近滿月。我覺得我有些激動,好像站不住,給我一把掃把,再找一隻黑貓,我也可以飛了。「我看你的學生們,你了解他們的資質而幫助他們,而不是改變他們來配合你的教學,對了,就是這樣,我想通了後,很高興地去睡覺。」Ellen 笑了說。我想告訴她,當老師的也同學生一樣,也需要鼓勵,而她的這段話,如打了強心劑一般,我反而說不出話來。她拍拍我的肩說:「你辛苦了,下禮拜二見。」

雙倍的年華,思念有沒有雙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想忘記 Kris。去年十月 Kris 走後,我看著月曆發呆,部落格大獎那時候已經開始報名了,我們一掛朋友還沒有誰參加,我知道為什麼,因為我也意興闌珊。朋友發來一封信,說她這次不想參加了,「獅子,你去參加,把它贏回來,為我們,為 Kris。」我笑,這豈有這麼容易?她說你去,我為你加油,Kris 也會為你加油。我想起 Kris,像一個承諾,我說好。前年是我代 Kris 去了頒獎典禮,她沒有得獎,但隔天我馬上把參加頒獎典禮的禮物及節目單送到在醫院的她的手上,她謝謝我,把它們收好。「明年我們一起去!」她說好。

在比賽截止前幾天我終於選了幾篇文章參加比賽,想不到我入了初選,更想不到我也入了決選。到了決選,幾個熱心的文友幾乎是每天來騷擾我,「你趕快去『給我』寫文章!」我說我一個禮拜上一篇的,不用逼我。「你去寫,決賽,你一定要贏。」我一天沒有上新文章,他們一天不放過我。終於到了頒獎典禮了。「親子家庭類」我沒有得獎,本想走人了,朋友要我再等等,反正大賽進行得很快,就快結束了。頒最後第二個獎項,評審團特別獎,他們說這是頒給他們認為的「遺珠」,結果,我得到了!

領到了獎盃,想到的是那天朋友的來信和 Kris,獎盃拿在手上,沉沉地重的不得了。我走出會場,第一個打給了爸爸媽媽,我說:「我得獎了……」不知為何,聽到爸爸的聲音,我有些哽咽。第二個打給 Kris 的媽媽,才說了聲「喂,」Kris 媽媽馬上說:「恭喜。」我吃驚地問她怎麼知道,她說她昨晚就夢到我得獎了。我真得獎了,為了我們,為了 Kris,所以我不會忘記。

當雙倍的年華快過去時,我知道一下子年華不再雙倍,年華也很有可能不再。但我知道時間一直在過著,有時用飛的速度。想著我的世界裡,有這麼多的愛與笑聲,我感謝我愛,感謝我可以愛,而我更感謝我在。年華,雙倍,幸福,也雙倍,感謝,更要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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