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停了下來,『台南,台南站到了。』我走下車廂,一階階,來到了台南。人來人往,就我一人。四處張望,『台南』兩個字,白底藍字,如台南的天空的顏色,藍天白雲。一直私心的認為台南的雲朵是最漂亮的,又大又厚又飽滿,整個天空,整個天際般的,沒有盡頭,沒有終點。

每次來到這個車站,總是感傷,一個我從小稱為家鄉的地方,不能再稱為家。和台南唯一的關係只剩下身份證上的出生地。『你是哪裡人?』『台南人。』後來,我回答得很心虛。我可以再稱自己是台南人嗎?走出車站,要去做禮拜,還有時間,便決定要走路過去。一直想好好地走在台南,一步一步地,不急不趕的。

好友碧去年從美國搬回台灣,還沒有決定落腳在哪個城市時,她告訴她先生,可以的話,她想住到台南市。『台南是古都呢。』她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但他們回來,住到台北市去了。趁春假時他們來台南玩,當知道他們要來台南,我比他們還興奮,email寫得落落長,囑咐他們一定要去看最美的忠義國小,近年來竟然和隔壁的孔廟打通了;對面的福記肉圓和莉莉水果冰不能錯過;成大的綠色隧道和老榕樹一定一定要去看。

我懷著緊張的心情問歸來的碧,台南之行可滿意?可是她想定居的古都?她很誠實地告訴我,他們只有一兩天的時間,而台南和她想像的古都有一些落差,車水馬龍,熱鬧擁擠,就同任何一個城市般。 什麼?同任何一個城市?我心碎了。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心愛的台南怎麼給人家的印象是如此的普通呢?

我想告訴她,台南一點也不普通。台南的夏天,很熱鬧,很囂張地熱,也很囂張地鬧。我讀的小學不大四周圍種滿了鳳凰樹,每到五六月真如畢業歌唱的,鳳凰花正盛開。低垂的枝椏伸進二樓六年級的教室走廊,隨手就可以輕易摘到鳳凰花。夏天之熱,我常就地上的大理石地板而睡,而早上朝會汗流浹背,讀到楊照的『飲酒時你不在我身邊』說在南部當兵,中午把制服洗一洗,午覺起來,衣服也曬乾了。這完全就是我熟悉的炙熱。知了的鳴叫比什麼都喧嘩,等叫啞了嗓子,夏天也過了。

也想告訴她,國泰企業的那棵榕樹不只是一棵老榕樹,曾經我在樹下學騎腳踏車,也曾經試著爬上它,也曾經在離開台南很久後,在異鄉夢見它。它是台南孩子的一個永遠不會變的定數,穩固地站在成大的校園裡,為台南人庇護著童年及未完成的夢。而孔廟,在台南意義又不一樣,它是台灣第一座孔廟,可見台南人多會讀書。小時候爸爸常用腳踏車載我,先到美國新聞處(如今是愛國婦人會館博物館)看看英文雜誌,再帶我來孔廟散步,他打太極拳,而我發呆。

還有全美戲院,就如吳念真九份的昇平戲院,巨大的電影招牌,曾經畫著白瑞德抱著郝思嘉,在戰火中,它把亂世佳人放大了,也把電影世界放大了,所以我們有李安。二輪電影,兩片同映,媽媽帶我和妹妹,中場一定要吃一支藍鷹冰淇淋,我一定是吃檸檬,她們一定吃紅豆。

至於東豐路上的阿勃勒樹花,在我小時候還沒有像現在如下起黃金雨的盛況。一次夏夜,我經過東豐路,聽到輕柔的華爾茲,一看,馬路上,一對對男女就著路燈跳著舞,而黃金般的阿勃勒花串隨著夜風飄揚,如十九世紀印象派的畫。

時間在台南,我想,只停留在我的回憶裡。它還是一樣,也已經不一樣。如我的小學,以前曾經那麼大的地方,現在就那麼小。四周二層樓高的教室,已經不復存在,新蓋的大樓和禮堂讓當時的升旗台看來很小,它還是在,但就是不一樣,不再一樣。

我走在民族路上,一半的店家我還認得,一半的店家完全不認得,我知道的台南已經很有限,當台南的親戚告訴我台南的種種變化,我專心地聽著,想像它的美,也,只能想像了。所以,對碧的感想,我感到傷心,因為,台南真的一點也不普通。或,台南對我來說,永遠不會只是個普通的城市。車子不斷從我身邊呼嘯而過,不等人,如記憶裡的台南與我。看著天上變化的雲朵,我不禁唱起,數著片片的白雲,我,離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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