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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特別的一天,我記得很清楚。我應該是小學三、四年級吧,因為我還很矮,媽媽一手抱著妹妹一手牽著我,擠在滿滿都是人的戲院,我只好墊腳尖,試著在人群中找出一個空隙看銀幕。電影雖然銀幕很大,但是人太多了,所以根本看不到。我左看右看,還是看不到什麼。只見一陣騷動,大家竊竊私語:『出來了,出來了,費雯麗出來了!』我腳尖已經快離開地面了,還是看不到,忽地人群移動的空檔,我看到了郝思嘉,從白色大門優雅地走了出來。

郝思嘉挽著爸爸的手,他們走到山坡,看著家園,他說有一天你會明白,這裡是你最愛的地方。音樂響起,我起雞皮疙瘩。長達三個小時的電影,我們是怎麼看完的,我已經不記得了,不過中場一定有去買冰淇淋吃。那是我第一次看《亂世佳人》,覺得好幸運,那麼多人都要看,我們竟然也擠得進去,我對整部電影沒有什麼太大的印象,倒是大家要看郝思嘉出場的興奮,我還記得。

後來,長大了些,開始看起長篇小說。在書店前面,不管是大或小的書店,一定擺有很多套的世界名著,我會知道它們是世界名著,因為書封面都是這樣印的。而那些套書一致的有《罪與罰》、《藍與黑》、《齊瓦哥醫生》和《飄(亂世佳人)》。因為看過電影,便讀起《飄》。班上男生看到我在讀這本“世界名著”,說我在看“奇怪 的”小說,我沒有理會他們。讀了下去,看到了作者描寫女主角的那件春天服裝怎麼襯托出她姣好的身材,我想,男生真是奇怪,難道他們不知道郝思嘉是絕世美女嗎?

再後來,去了美國讀書,喜歡逛二手書店,在舊書店裡找到了《飄》的原著,我買回去看,在忍受了灰塵和快粉化的頁面,也把它讀完了。我納悶的是為什麼在新的大書店裡,在“文學”區找不到這本書?它不是“世界名著”嗎?一天,我問了當英文老師的好友查理。查理聽了我的問題,他有點驚訝,但很快地他恢復自然的表情告訴我他有聽過這本書。聽過?沒有讀過?他搖搖頭,聳聳肩,我很訝異,很不死心地問他,『可是這是世界名著呢。』

他好脾氣地解釋世界名著因不同國家、文化而會有不同的認可,《飄》對美國文學來說,不能算是“世界名著”,只能說它曾經風行過,當然,它也涉及了種族歧視的問題,所以,它的地位就又更低了。我了解他提到的種族問題,在那個年代的南方地主,因為種有棉花田,需要大量的人力,而有了黑奴制度。他拍拍我的肩膀說,讀點“真的”世界名著吧,像尤利斯思的《奧迪塞》。

在美國用英文溝通不是那麼地困難,但當我要反辯一個論點的時候,我常常只能乾瞪眼。我要怎麼告訴他,在我的家鄉台南,《亂世佳人》上映的時候,戲院擠得水洩不通,我還看不到銀幕,更別說沒有位置坐了;郝思嘉出場時,大家引領期盼的盛況,看到她時的滿足,我很難說盡。

我也記得專校的好朋友小恩,一次上學時看來沒有什麼精神,我問她怎麼了,她說昨晚看《亂世佳人》,很晚才睡。她抓住我的手說:『為什麼白瑞德不知道郝思嘉是愛他的?為什麼他不去她的病床看她?郝思嘉明明就是愛白瑞德的,她在昏睡中叫的也是他的名字啊。為什麼?為什麼?』

在美國的一年夏天,暑假快要過完時,看到報紙上宣傳著電影《亂世佳人》要到一個鄉下小鎮的戲院巡迴放映,我和好友瑪麗兩人在百忙中,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來到僻野郊區的戲院。找到戲院後,我們怕沒有票了,瑪麗叫我趕快進去買,她去停車。我跑進去才發現戲院裡很安靜,因為沒有什麼人,我們大剌剌地坐在中間的好位置上,等著電影開始。

我很興奮,想著小時候墊著腳尖等郝思嘉出現,現在,多年以後,我竟然好運氣地可以再在大銀幕上看到這電影。電影開始,主題曲出現的時候,我都坐直了。 有多少次,小小的我在練完琴後,該開始寫功課時,喜歡放上電影音樂的唱片(是的,黑膠唱片),我尤其喜歡《亂世佳人》這一首主題曲,常常聽完了再把唱針放回去,再聽一次。聽了聽,就出神了,為那優美的旋律和絢麗的配樂,還有我腦中揮之不去的郝思嘉和白瑞德的身影。那音樂竟然不止補捉了故事場景,也補捉了我寫功課練鋼琴發呆的童年。

郝思嘉出現了,從Tera莊園走出來。她是那麼的不可一世,因為她年輕,集萬人寵愛於一生。她不是最美的女孩,但她嬌縱氣質讓她傲氣凌人。誰知道,幾年後也是這傲氣讓她度過了辛苦黑暗的戰爭時代。我們才知道她有的不只是那漂亮精緻的面孔,更有別人沒有的韌性,再大的困難也壓不倒她。偷、搶、騙,甚至殺了來家裡偷竊的軍人,只要為了保護家人,她都做得出來。

當她為大家遮風擋雨,風平浪靜之後,她忽忽地想起許久以前那個被大家捧在手掌心的女孩,想起她的初戀情艾敘利,或許她想念的只是那無憂的時光,但她把所有美好的幻想都投射在艾敘利上,而這個不實際的夢想毀了她和白瑞德所擁有的一切。最後一幕,她站在Tera莊園,就如一開始她爸爸所預言的,有一天她會明白,這地方會給她力量。明天,終究是另外一天了。

或許《飄》不是世界名著,但,我只知道每次當費雯麗說出這一句經典名言時,我熱淚盈眶。為著這太偉大的電影,為著這太經典的台詞,為著小時候急著長大的我,為著已經長大又回到Tera的我,明天,是另外一天,只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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