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在超商看到這餅乾,有什麼讓我很直覺地把它買了回家。盒子的設計和錫箔紙的包裝和我記憶裡的一模一樣,想不到這麼多年來這老牌子的餅乾還在,在這麼多新口味的餅乾中,它好似不畏懼威脅,穩穩地站在它們中間。

對五年級生來說,可口奶滋是童年裡很甜蜜的回憶,小時候的戶外教學就是參觀可口奶滋的工廠,小朋友們還沒有進到工廠大門,就已經聞到了軟甜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你們乖乖地,不要亂跑,就會有餅乾吃。」老師這樣叮嚀我們。我們比什麼時候都乖,到了工廠裡面參觀,小朋友的嘴巴沒有闔起來過,一直驚呼“哇!”“好棒!”“好香!”,等走完一列的製作過程,在出口處等待我們的是黃澄澄蜂蜜色的餅乾,大家都畢恭畢敬地接下餅乾,和工作人員說謝謝。那真是全世界最酷的戶外教學了。

這餅乾薄薄的一片,邊緣是小小半月形的花邊裝飾,中間撒滿了小糖粒,一口咬下去,酥酥脆脆的,有蜂蜜和椰子的香味,不過分也不囂張地剛剛好。我打開包裝,撕開錫箔紙,小心拿出一片來吃。那味道還是如小時候吃到的一樣,我滿足地慢慢嚼,再泡杯熱茶。甜甜的味道在嘴巴裡漫開,再吃一口,再一口,吃完時還要舔舔手指頭上的蜂蜜。這時我仿佛看到了那條小橋,媽媽騎著摩托車載著我和妹妹,要去看曾祖母。

當時家裡的交通工具就是媽媽的摩托車,記得媽媽一吆喝,我和妹妹就跑上摩托車,妹妹坐前面手抓著手把,我坐後面抱著媽媽,摩托車一開動,好似魔毯飛上天。我們會去公園寫生,去海邊泡水,或去找最疼我們的姨婆,還是去看曾祖母、曾祖父。曾祖父和曾祖母在台語裡,兩者都是叫「阿祖」。

阿祖的家在大馬路的一旁,過個橋就到了。媽媽把車子停好,我們進去叫阿祖。他們有時候在客廳,有時候在房裡休息。他們都已經很老了。曾祖母看到我們總是很開心,她會拿出餅乾,兩片給我,兩片給妹妹。他們坐下聊開,我們就在旁邊吃餅乾,這餅乾就是可口奶滋。

我們家很少吃零食,印象裡這餅乾就是在阿祖家吃,和戶外教學的那天。也不知道為什麼曾祖母一給就給兩片,我都吃光光。媽媽很常來看阿祖們,這是她的例行作息,後來,我們搬離了台南,媽媽還是會常回來看他們。

媽媽告訴我,她小時候就屬曾祖母最疼她,當時生活不易,曾祖母還接下為別人洗衣服的粗重工作賺點錢,好供媽媽讀書。媽媽很爭氣,學校功課都不錯,曾經因為沒有錢去補習被老師冷言冷語,她後來還是考上了第一志願。她也說那時候最害怕打開米缸看到空空的米缸,因為她就得到米店去賒米。但,也有快樂的回憶,就是下課時曾祖母為她準備的麫茶,「好好喝,好甜。」媽媽告訴我的時候,臉上浮起幸福的微笑。

後來,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我們搬離了台南,搬離了台灣到美國。我去看爸爸媽媽時,媽媽會告訴我曾祖母的近況。一次,媽媽告訴我曾祖母走了,媽媽在電話的那頭很淡很輕地說,我知道媽媽一定很傷心的,但她沒有多說什麼,我就沒有問。

再去看爸爸媽媽,有次要向媽媽借首飾,到了她的梳妝台找,打開首飾盒就看到底下有張照片,我拿出來看,是曾祖母圓滾滾的笑臉,原來,媽媽把它放在這裡;幫媽媽記載代辦事項,打開她的行事暦,一張照片掉了出來,也是曾祖母的照片,我才知道媽媽有多想念她。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曾祖母和媽媽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但,曾祖母卻願意為了她,去幫人家洗衣服把她帶大,媽媽說每次想到曾祖母在寒冷的冬天裡,還得在冰凍的水裡洗衣服,她就非常地心疼。媽媽沒錢去補習,也考上第一志願,曾祖母是多麼地以她為榮!在他們身上,我看到愛以另外一種更高的層次存在。

多年後,我們搬回台灣,在媽媽的梳妝台我又看到了曾祖母的照片,我笑了,拿出照片叫了聲“阿祖”,我好謝謝您,謝謝您這麼愛媽媽,這麼疼我們。我也好高興可口奶滋還在,香香甜甜的,難怪我每次吃,一定要吃兩片。而可口奶滋對我的意義不只是餅乾而已,它已經是愛的表徵了。

本篇刊於2013年七月《皇冠》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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