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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認為你瘋了,雖然全世界的人都這麼認為,好吧,除了你的弟弟也不這麼認為之外,你的瘋狂已經是你的註冊商標,再加上你割下了自己的耳朵,說你沒有瘋也說不過去。直到現在,我走在這荒蕪的鄉間小路上,一旁是河流,一旁是工廠,什麼都沒有,路面甚至沒有鋪柏油,就泥土。我一面走一面流汗,我的腳步帶起一些塵土,我投降。在樹下找了陰影躺下。是的,直到這刻,我終於承認你瘋了。

你一定是瘋了,才會在這高達三十八度高溫的大太陽下背著畫具,一步步走在這路上,找景點畫畫。我什麼也沒有背負,但走這一趟路,已經快要不行了。我不確定這是不是正確的道路,所以之前的三十分鐘路程我又折返,走回橋上看路標,才發現我沒有走錯,只是還沒有到。我扼腕。看著這城市特地為你設的指標,你戴著草帽,背著畫具,身後是你的影子,你一步步走在這小鎮,想把你滿滿的靈感和情感獻給這世界。但,這世界,回報給你的只是訕笑。你曾經介意嗎?

旅行的最後一個城市我選了你的城市。朋友看地圖建議我就不要再折回西邊,直接東岸玩完了,就到海港上飛機了。但我還是折回到亞爾,不為什麼,就為了看看這個讓你這樣發瘋的地方。鎮上人不多,大多是觀光客,我相信他們不全因為要看兩千年前康士坦丁大帝蓋的浴池,或羅馬人蓋的競技場特地而來,應該都是為了你。連畢卡索都因為你特地來到這個小鎮。

在黃色咖啡館前,站滿了遊客,可以聽到讚嘆聲;在以你之名所設的空間廣場,去的人不多,但都安靜的在花園前比照你的色彩於現在的花朵。這些我都去了,但這個在河邊的景點,我要不要再走三十分鐘去找呢?我在橋上徘徊。

我最初接觸到你,心醉於你的星夜之餘,發現你竟然在我生日前後舉槍自殺,幾天後就走了。我非常驚訝這事實,看著最後一幅的艷澄澄的稻田和飛過天空的烏鴉,這樣的景色怎麼會是你留在世上最後的證據?而這個日期又在告訴我什麼?每次生日,我總會想起你,還有那稻田和烏鴉。

所以,烈日下我站在這橋上,看著橋下急速奔馳的車輛,我要不要再走回去找你?我喝了口水,就決定再走一趟。這一趟我走得慢,聽了莫札特的小提琴音樂,把兩旁的景色瞧個仔細,河邊停有一些船上人家,隨意的設了個欄杆就是大門。小船隨著河流晃動,裡面似乎沒有人,也無法進去一探究竟。我再走過工廠,想你那個時候應該沒有這工廠。

是什麼讓你決定選河邊這個角落呢?是那吊橋呢,還是你走累了,就停下來畫了?遠遠,我看到吊橋的影子,我雀躍,但沒有力氣跳起來歡呼,我的步伐快了些,心裡是興奮的,比看到第四世紀蓋的羅馬浴池還興奮。終於,我走到了你的吊橋!

吊橋漆成黑色,前面擺著一幅你的畫,比照現況。我看著畫和現場,不禁搖頭笑了。你就是可以把世上所有的一切變得更美,那咖啡座、那空間、那椅子、那黃色的房間,還有那稻田。你眼中的世界就是如此豐富熱情,你沒有辦法用比較溫和的方式來表達它們,你做不到。所以,你割下你的耳朵。所以,你得離開。

南法的夜晚來得慢,晚餐餐廳七點才供應,在黃色咖啡館附近點了鴨胸,請侍者把切開都是血的鴨肉再烤熟一點,『馬丹,我們法國人都是吃這麼生的。』侍者拿回去重烤時,不忘教訓一下外國的鄉巴佬。我慢慢的吃,等天色再暗一點,等另外一個約。

八點半,天色總算暗了下來。我走到河岸。學生問我為何要去看隆河,而不是萊茵河,我說因為梵谷畫的是隆河。河堤應該沒有太大的變化,三兩路人在堤岸上散步,河流因著夜色成了星星的畫布,成了你的永恆。夜色再暗一點,那橋上燈光的反射幾乎就是你筆下的色彩了。我對著河流上的反光一直按著手機的快門。我追求的反而不是隆河上的星空了,而是你。

夜色低垂,隆河更像你創造的世界了。手機終於不敵我的瘋狂,沒有電了。我不再透過手機鏡頭來看你,我坐下,捨不得走。隆河靜靜的流過,遠方橋上的行人成了剪影,偶爾摩托車飛過小巷道,白楊樹下的酒吧傳來笑聲,岸上的路燈照著旅人。夜風吹來,竟然有了秋天的分子,多了幾分涼意。我想,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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