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老師的山居筆記

今晚打電話給你，終於聽到你清脆的聲音，心裡放心不少。曾幾何時你的聲音已不是童音，而是屬於大女孩的自信及有主見的聲音。叫我老師的聲音裡，有以前沒聽過的一些東西，說不出是什麼，而那些什麼讓我有些擔憂，有些心疼，有些不捨。

你說你很好，高中的課目前為止很喜歡，雖然是新的學校，你勝任得很好。上周末剛參加了生平的第一次舞會，你興奮地告訴我禮服的花色及樣式。我可以想像你高挑的身影，再把頭髮梳高，一定像個小公主。你說你好希望我可以幫你梳個髮髻。｢你記得嗎？老師，我以前上課你總幫我梳頭，因為我上琴課前，都去踢足球，滿身大汗之餘，頭髮像個瘋子一樣，你看不慣之餘，梳子就拿出來了。｣你說。我笑了：｢我怎麼會忘記，梳子都梳不動你的頭髮，現在想想，我真有勇氣去摸那油膩膩的頭髮。｣我們大笑。

我當然記得，我還把你的頭髮梳成髮髻，你爸爸來接你下課，看了驚艷，馬上叫我教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還是海軍上將，看我示範看得好專心。我把你細軟的棕髮綁成一束，再反轉幾圈紮緊後，快速地把橡皮筋綁上。他點點頭，馬上要試。我把你髮鬆開讓他綁，他手大力氣大，抓不到要領，你開始大叫痛。你爸爸一急，頭髮抓得更緊，我看了就笑了。他滿頭大汗地說，他要多練習，你一臉驚慌說，不用了，多付老師一些錢，幫你綁頭髮才是真的。後來一些小朋友來上課，也要求我幫她們綁頭髮，這是我沒有想過的｢副業｣。

而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小女武神，記得前一陣子你的朋友排擠你，你很鎮靜地告訴我同學們不跟你一起吃午飯，你就一人吃，他們要傳播不實的謠言，你問心無愧就好。在你的年紀，一切以朋友為主的時期，你可以把自己排在第一，我非常以你為榮。

你媽媽告訴我你上新高中的第一天，音樂課上老師問有沒有人會彈鋼琴，出乎意料的，害羞的你竟然舉手說你會。老師問你願不願意上台彈一首，你毫不遲疑上台，彈了首華爾滋，全班為之傾倒。老師問你和誰學琴，你大聲地說：｢獅子老師。｣當媽媽轉述給我聽，我心中非常感動，記得你第一次來上課，你躲在媽媽的身後，她介紹你的時候，你抓著她的裙角緊緊不放，而現在你可以大方地自願上台，多麼棒。

這個暑假你們因為爸爸的工作搬到別州，你媽媽和我常通信，知道你都適應得不錯，我也放心不少。上個月她打電話來告訴我你的祖父過世了，我很難過聽到這個消息。你在葬禮上都沒有哭，反而當起小主人，一臉的溫和，謝謝前來的賓客們。

你的祖父是個很受人敬重的長者。我記得他有時會陪你來上課，在一旁看書，你一上完課，他起身謝謝我，然後抱抱你說彈得真棒。他一定會問你要不要去麥當勞吃霜淇淋，也會邀我一起去。你們一起牽手走出琴房的背影，我不會忘記，相信你也不會忘記。

你媽媽擔心你把一切都隱埋在心裡，這樣巨大的悲傷，她怕你無法解壓。我告訴她我會在這，只要你需要我時，我會永遠在這裡。我昨晚收到她的信，她說你終於哭了，一晚你終於讓心中全部的悲傷傾洩。媽媽說你哭著要祖父回來，你哭著要搬回小鎮，你哭著希望可以和我說話。我聽著，心碎了。

這種悲傷，我親愛的小女孩，我們都會經歷，而我們都會走過來。這痛不會隨著日子久遠而減輕，因為我們愛他們。我們會帶著這痛繼續過下去，我們對他們的愛不會因為他們不在而減少。我多希望我可以去看你、抱抱你，告訴你，你會很好。一通電話可以做到的實在有限，但至少我聽到了你的聲音。其實我在想，不是我安慰了你，而是你安慰了我。你的堅定口氣要我知道，是的，這一切不容易，但你可以的，你要我放心。

而我會在這，如你的守護天使，永遠傾聽、永遠相伴、永不遠離。你可知道？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