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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書亞又遲到了,我等在琴房的門口向外望,聽到車子駛進巷口的聲音,唧的一聲,車子猛地停了下來,約書亞跳了下來,向車子揮揮手,他跑向琴房。我把門打開,他跑進來看到我,直說對不起,他遲到了。我說沒關係,是否一切都好,媽媽好嗎。他快快地把戴在頭上的棒球帽子脫下,把琴譜擺在鋼琴上,轉向我說媽媽還好,最近因為感冒,比較累。我摸摸他的頭說,那我們來上課吧。

約書亞的媽媽洛萍本來也和我學琴的,去年乳癌復發,便停了琴課,反而是兒子約書亞聽媽媽彈,有了興趣,他便接了媽媽上課的時間學了起來。洛萍化療期間,家人和朋友們分工合作,接約書亞和他姐姐上課,棒球練習,合唱團練習,樣樣都沒有停下,洛萍希望生活照舊。而當洛萍因化療頭髮掉光,她的爸爸,約書亞的外公,去剃了個大光頭陪洛萍走這一段。

我也漸漸熟悉了約書亞的接送隊,常遲到的是他的教父彼得,準時的是外公。所以當那天約書亞整整早到了十五分鐘時,我有些訝異,心想難道接送隊有了新隊員。我上課的規則,學生家長都知道,我希望大家盡量準時,也不要太早來,因為我沒有設等候區,若早到他們得在同一個空間等候,這樣正在上課的學生多少會受到影響。我想等這個學生上完,再告訴約書亞。

上個學生走了後,我招呼約書亞,他坐在沙發上發呆,他聽到我叫他,回過神走到鋼琴邊。我問他為何這麼早,他說因為今天本來是爸爸要載他,但爸爸臨時有事走不開,無法載他來上課,所以他就自己走來了。我吃了一驚,「你從山丘上走來?」 他點點頭,繼續說他怕遲到,所以提早出發,想不到竟早到了,我說沒關係。約書亞的家和我的是在同一條街上,我的門牌號碼是二十號,而他的是三百八十號,這看來三百多號的距離,其實沒有半小時走不到,因為我走過。而不只這樣,二十號是在平地,一過了二十號,就開始是上坡了。

我喜歡走這上坡來運動,更喜歡挑戰我的朋友們來爬坡,常常朋友聽我的走路路線就知道我的厲害,通常爬到兩百號就沒力氣了,本來意氣風發地上坡,下坡時就如一隻軟殼蝦。所以當我聽到約書亞從三百八十號走下坡來上課,我知道那有多辛苦,雖然對一個五年級的小男生而言沒什麼,但他這份不希望遲到的心意讓我感動。

後來,約書亞只要早到,我就知道他那天沒有接送隊的幫忙,雖然他知道琴房不早到的規則,他更不想遲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洛萍的感冒惡化成了肺炎,得住院一陣子,這一住院也住了近一個月。我想她住院,家人忙著到醫院陪她,比較沒有時間接送孩子。不過,約書亞從來沒有抱怨過走那三十分的下坡,每次他早到,就安安靜靜地進琴房,坐在沙發上等上課。

當約書亞沒有早到,也沒有遲到,而是沒有來上課的時候,我有些擔心,打電話到家裡,沒有人聽。後來約書亞爸爸打來道歉,家裡真的忙不過來,不過他知道約書亞不想停鋼琴課,他告訴我他們會改進。我問洛萍可好,他嘆了氣說,洛萍已經出院回家,只是人很疲倦。我問可以幫什麼忙,他說謝謝,也沒有什麼。

當約書亞缺了第三次課,我真的開始擔心了。那是個五月難得的晴天,雖然春天已經到了,空氣裡還藏著些許冷冽,但對降服於四個多月長長久久,過都過不完的寒冬,我們已經很滿足了。我穿起了短袖,到附近的公園走走,曬著太陽,只想得到更多更多的溫暖。走著走著遇到了凱羅,凱羅的小孩也和我學琴,她和我招手走向我,我看她眼睛紅紅的,問她怎麼了,她說洛萍早上走了。她沒有看我,我知道她哭了,我向前抱住她,我也哭了。

一個禮拜過去了,我不知道約書亞會不會出現,我保留他的時間,時間近了,車子駛進巷子,我聽到一個倉促的跑步聲,啪的一聲,門打開,是約書亞! 他戴著棒球帽子,想必等下有棒球練習,他趕忙坐下,我看看他,他看看我,他說:「你聽說了嗎?」 我點點頭,他低下頭,我輕輕抱住他說:「我要你知道,我會在這裡。」他用袖口擦擦眼淚,啞聲地說OK. 我問他還好嗎,他說我們來彈琴,好久沒有練琴。我說好。

我們彈起上次練的小奏鳴曲,他一陣子沒有練習,有些音忘了怎麼彈,我一手一手地彈給他聽,他一直彈錯,試了又試,還是無法順暢地彈。他有些急,問我有沒有辦法在下次的音樂會前練好,我說可以的,你慢慢來。他放心了些說,那我們再彈一次右手好嗎,我說好,我們一起。




中國時報2009年二月五號嚴選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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