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罵學生,罵,是一個讓我極不舒服的行為,被罵與罵人,我都希望我不在場。記得小學老師只要叫我到教室外等她,我就知道她要訓話了,老師還沒有從教室走出來,我已經煩惱害怕,自責又自疚地哭了起來。老師還沒來得及開口訓話,看我已經梨花帶淚,嘆了口氣,叫我回教室。和朋友聊起這段往事,她說她也是,當大人要訓話,她也哭。我問是不是她也覺得內疚,她說才不是,『你看,我很厲害會表演哭功,只要我不眨眼,不一會眼睛就會酸,而冒出眼淚了。這樣大人看了以為我哭了,就不會罵我。』她得意的說。

她問我我都怎麼罵學生,我想了想說,我很少罵學生,一來,太傷身,二來,效果不好。我記得一回和最讓我傷腦筋的一個學生對質,我看他把父母親的心血和我的努力完全不當一回事,最讓我看不下去是他為了反叛我們,故意不彈琴,雖然他是少見的音樂天才。我苦口婆心,勸了又勸,後來我生氣了,語氣變尖厲,表情僵硬,身體緊繃。他嚇到了,我也嚇到自己。我想到國中的老師就是用這樣的口吻罵我,『這樣的分數,怎麼聯考,你還是A段班的學生。』那語氣和聲調聽了三年,夠了。我停下來,走出琴房,試著冷靜下來。由愛當出發點,一切由愛出發,才會開花結果。我很後悔這樣發脾氣,我向學生道歉,我們重來。

我也想起一次學生艾莉來上課,五年級的孩子,很聰明,伶牙俐齒的,很愛回嘴。我一再試著用不同的方式告訴她,這樣說話,尤其對老師是很不禮貌的。可能那天她心情不好,她豁出去了,說她才不管。我生氣,我沉默了一會。我說了一句很重的話。現在想起來,我仍然覺得很抱歉,也很愧疚。

朋友問我到底說什麼,她很期待地等我告訴她答案。我嘆了口氣說,我告訴學生,如果她繼續這樣下去,我將不會喜歡她。朋友沒有說話,她看我沒有接下去了,問我,就這樣?我說,這樣就很嚴重了,學生當時就兩行淚了,即使我道了歉,至今仍覺得很抱歉。朋友說那真是嚴重,我同意,她說她是開玩笑的,不敢相信我這樣溫和地說學生,『那不叫罵,叫勸導。我真擔心要真有人欺負你,你怎麼辦?』

我笑說其實有次我真生氣了,說了我覺得最惡毒的話。她精神來了,眼睛睜大了,要我快說。那次我整理了一堆衣服到二手店去賣,一到店裡,店員愛理不理的,我抱著一堆衣服,她看到了,但也不打招呼。我拿得重了,放在櫃臺上,她馬上說,『請拿起來,這些衣服不知道乾凈不乾凈。』我說都乾洗過了。她皺皺眉頭說得一件件看,她用手捏起一件襯衫,搖頭說不要這件,甩掉一件牛仔褲說不需要這顏色,一堆衣服,她沒有一件要。有人進到店裡,她手拍一拍,就去招呼客人了。

朋友聽到這,非常迫不及待地問我,『然後呢,你怎麼說?』我很生氣,把衣服收一收對店員說:"You are not a very nice person." 朋友看看我,見我沒有要繼續下去的意思,問:『就這樣?』我說對。她開始大笑,笑到捧肚子,還一直笑。『哇,笑死我了,You are not a very nice person!!小心,獅子生氣了。』想想,我好像也沒有這樣對店員說,只是當時心裡這樣想而已。朋友聽了更樂了,笑到流眼淚。

我大可告訴店員我會的一些不好的字眼,只是,要這樣做,我想我會很不舒服,而她,我就原諒她了,算是我的報復,我說。朋友瞪大眼睛問我,這算哪門子的報復,我聳聳肩說,這樣想,心情就好多了。她笑說我高興就好,我說是啊。

想起爸爸極喜愛的一首詩: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閑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想著詩裡的花啊、月啊,風和雪,這麼美的世界和時光,笑都來不及了,我也加入朋友笑起來,笑開天下古今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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