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給你貼紙了吧？』我問，小魚笑笑說：『好吧。』
小魚是新學生，媽媽先寫了封長信來，把她的的學琴故事娓娓道來。小魚今年二年級，學琴已經有一陣子了，她非常熱愛鋼琴，從五歲起，她要求學琴，上了琴課後，鋼琴是她的最愛。老師派多少功課，她就練多少，還會自己找喜歡的音樂彈。一年後小魚也開始參加了檢定和鋼琴比賽，雖然這些活動所要求的曲子更多，小魚練得更勤快之外，沒有別的抱怨。她喜歡鋼琴，就這麼簡單。只是最近好像碰到了瓶頸，曲子都無法通過，比賽和檢定的曲子練不完，也彈得沒有以前好。媽媽說小魚還是喜歡鋼琴，只是不管怎麼練，都無法進步，她沮喪難過，對自己的的鋼琴能力產生質疑。小魚媽媽希望我可以聽聽小魚彈琴，給些意見。
小魚來上課，她綁著兩支辮子，提個袋子，笑臉迎人，非常可愛，拿出一堆譜，至少有十幾本，我問她彈了什麼，她一一數給我聽，這麼多曲子沒有一個小時我想練不完。她開始彈哈農練習曲，我坐在後方聽，看她的手形。她彈完一遍，我正要開口說話，她立刻彈起第二個節奏變化的練習，我想好個紀律的學生。第二輪彈完，我正要開口說話，她又繼續了第三輪不同節奏的練習。她彈得很專心，因著不同的節奏，她的身子隨著節奏搖晃，我沒有看過學生彈哈農這麼享受。
在她要開始第四輪的練習前，我即時叫住她，說她手形和指法都非常好，而且扎實。她害羞地笑了，謝謝我。我繼而聽比賽的曲子，小魚很有演奏家的架勢，挺直背脊坐好，手擺到鋼琴上，開始彈起進行曲。七歲的孩子，音色渾厚，充滿動感，活潑。除了中段節奏的小小問題，這真是一首適合她的曲子。我稱讚她彈得好，她的老師選了一首很好的比賽曲子。
她聽了，沒有高興的神情，反而有些落寞地看著我說，她的老師說她彈這樣沒有辦法參加比賽。我問為什麼，她說，『中段的節奏我彈的很糟，改了很久都改不過來。』她頭低了下去。我摸摸她的頭說，『你真的彈得很好，這個問題我們等下來試試，你一定做得到的。』我們分析節奏，一起練習。有時候節奏不好改，因為學生習慣了自己的彈法，而有時是因為手指還不夠大，曲子太大而造成。小魚很認真地聽我示範，一次又一次地練習。
上完後，我告訴小魚和小魚媽媽她學得很好，或許是不同的老師有不同的要求，希望小魚進步更快更好。我拍拍她的頭說，好好加油，這麼小的年紀，已經這麼認真，可見她有多麼喜歡鋼琴，而這個就是最好的動力了。不管多難的節奏和曲子，『小魚，我相信你都做得到的。』我說。我要給她貼紙，她笑笑搖搖頭，沒有接受我的貼紙，反而拿出她自己的，要我為她選一張。這些貼紙印有小鳥，大象和樹，我選了一張上面有好多動物在一起的貼紙給她。她接過去，很禮貌地謝謝我。我不疑有他。和她說再見後，我衷心地為她祝福，希望這個瓶頸她可以順利通過，繼續走下去。
一個禮拜以後，我接到小魚媽媽的電話，希望我收小魚，她想換個老師看看。我說好。小魚再來，我們一起討論了比賽要不要參加，我讓她決定，若她要參加，她已經彈得很好了，我會幫她彈得更好；若她不想參加，也無所謂，以後多的是機會，也不急在一時。她想想說她想試，我說好，我們一起加油。小魚彈起哈農，仍是紀律，一個音一個音為她搭起了鋼琴的基礎，做一天的和尚，敲一天鐘。
接下來我們上比賽的曲子，小魚彈得更好了，我把譜拿走，她繼續彈，一直彈到最後一頁，她驚覺不知不覺中已經把它背起來了。我為她拍手，拿了張貼紙要給她，她謝謝我說上完課再給她。她告訴我她自己練了一首曲子，希望我不會生氣。『老師怎麼會生氣，別傻了。』我說，她不好意思地翻譜到『給愛麗絲』，她看看我，那眼神在等待一個許可，我點點頭，幫她把譜固定好說，『彈給我聽聽看，這首老師很喜歡。』她手擺好，開始了世界名曲『給愛麗絲』。
小魚是怎麼說的，自己學的？真不簡單。這首曲子的A段不難，B段就不好彈了，很多時候學生學了前面，後面的要等上一些時候才彈得了。小魚的A段彈得很好，她時而看譜，時而看手，身子隨著樂聲擺動，我笑了，雖然她有些錯音，但一點也不刺耳，因為她彈的方式吧，那麼地自然，那麼地喜愛，每一個音符，她都好歡喜的彈出來。
B段來了，我等她停下來說只練到這裡。出乎意料的，她繼續。困難的B段她彈得比較慢些，但她抓得住那活潑喜悅的音樂。一頁頁地下去，C段的低音，咚咚咚咚咚咚，右手和弦對她不是問題，她雄偉地彈奏著，咚咚咚咚咚咚，如心跳，如小魚展現於我她喜愛音樂的心。我們回到了A段，輕巧的琶音把音樂帶回了最初的悸動，永恒的『給愛麗絲』。
她彈畢轉身看我，有些害羞地，我大聲地拍手告訴她，她彈地很棒。『你自己學的？』我問，她點點頭。『我真佩服你。』我說。我求她讓我給她一張貼紙，她說要等下課啊。我們一起改了些錯音和指法，我謝謝她上了一堂很棒的鋼琴課。『可以給你貼紙了吧。』我問。她說，好吧。不過，請我用她帶來的。
她小心地又拿出上次那張動物貼紙，我很困惑地接了過來。她說，『老師，選一張，我可以貼在聯絡簿上。』這次我看到了！每張貼紙上都有印上評語，前面兩排的貼紙寫著：『好棒！』拍得整整齊齊地，顯然小魚沒有得過這評語，再下去印著：『很好。』再下去印著：『加油。』最後一排印著：『多練習。』那一排少了幾張，頓時我了解了為何上次她接過我選的動物貼紙，她只是禮貌性地謝謝我，因為上面印著：『多練習。』
我小心撕下『好棒！』的貼紙給她，她看到，跳了起來說：『我從來沒有得過好棒耶。』我說，『你很勤勞啊，比賽的曲子背了起來，自己學了『給愛麗絲』，這不是很棒，是什麼？！』她開心地把貼紙貼在聯絡簿，媽媽來接她，她迫不及待地告訴媽媽，她終於拿到了一張『好棒！』的貼紙。
我送她們下樓，回到工作室，彩霞滿天，倚在陽臺欣賞夜幕低垂，大樓裡點點暈黃的燈光散發出溫暖，我看著天際的山巒，想著小魚的笑臉，知道那將不會是她唯一一張『好棒』的貼紙。天開始下起了小雨，我進工作室，想起了一首舒曼的曲子，翻翻譜找到了，『請願的小孩』，下次，我想要彈給小魚聽。
中國時報2009年十月16號嚴選好文
小魚是新學生，媽媽先寫了封長信來，把她的的學琴故事娓娓道來。小魚今年二年級，學琴已經有一陣子了，她非常熱愛鋼琴，從五歲起，她要求學琴，上了琴課後，鋼琴是她的最愛。老師派多少功課，她就練多少，還會自己找喜歡的音樂彈。一年後小魚也開始參加了檢定和鋼琴比賽，雖然這些活動所要求的曲子更多，小魚練得更勤快之外，沒有別的抱怨。她喜歡鋼琴，就這麼簡單。只是最近好像碰到了瓶頸，曲子都無法通過，比賽和檢定的曲子練不完，也彈得沒有以前好。媽媽說小魚還是喜歡鋼琴，只是不管怎麼練，都無法進步，她沮喪難過，對自己的的鋼琴能力產生質疑。小魚媽媽希望我可以聽聽小魚彈琴，給些意見。
小魚來上課，她綁著兩支辮子，提個袋子，笑臉迎人，非常可愛，拿出一堆譜，至少有十幾本，我問她彈了什麼，她一一數給我聽，這麼多曲子沒有一個小時我想練不完。她開始彈哈農練習曲，我坐在後方聽，看她的手形。她彈完一遍，我正要開口說話，她立刻彈起第二個節奏變化的練習，我想好個紀律的學生。第二輪彈完，我正要開口說話，她又繼續了第三輪不同節奏的練習。她彈得很專心，因著不同的節奏，她的身子隨著節奏搖晃，我沒有看過學生彈哈農這麼享受。
在她要開始第四輪的練習前，我即時叫住她，說她手形和指法都非常好，而且扎實。她害羞地笑了，謝謝我。我繼而聽比賽的曲子，小魚很有演奏家的架勢，挺直背脊坐好，手擺到鋼琴上，開始彈起進行曲。七歲的孩子，音色渾厚，充滿動感，活潑。除了中段節奏的小小問題，這真是一首適合她的曲子。我稱讚她彈得好，她的老師選了一首很好的比賽曲子。
她聽了，沒有高興的神情，反而有些落寞地看著我說，她的老師說她彈這樣沒有辦法參加比賽。我問為什麼，她說，『中段的節奏我彈的很糟，改了很久都改不過來。』她頭低了下去。我摸摸她的頭說，『你真的彈得很好，這個問題我們等下來試試，你一定做得到的。』我們分析節奏，一起練習。有時候節奏不好改，因為學生習慣了自己的彈法，而有時是因為手指還不夠大，曲子太大而造成。小魚很認真地聽我示範，一次又一次地練習。
上完後，我告訴小魚和小魚媽媽她學得很好，或許是不同的老師有不同的要求，希望小魚進步更快更好。我拍拍她的頭說，好好加油，這麼小的年紀，已經這麼認真，可見她有多麼喜歡鋼琴，而這個就是最好的動力了。不管多難的節奏和曲子，『小魚，我相信你都做得到的。』我說。我要給她貼紙，她笑笑搖搖頭，沒有接受我的貼紙，反而拿出她自己的，要我為她選一張。這些貼紙印有小鳥，大象和樹，我選了一張上面有好多動物在一起的貼紙給她。她接過去，很禮貌地謝謝我。我不疑有他。和她說再見後，我衷心地為她祝福，希望這個瓶頸她可以順利通過，繼續走下去。
一個禮拜以後，我接到小魚媽媽的電話，希望我收小魚，她想換個老師看看。我說好。小魚再來，我們一起討論了比賽要不要參加，我讓她決定，若她要參加，她已經彈得很好了，我會幫她彈得更好；若她不想參加，也無所謂，以後多的是機會，也不急在一時。她想想說她想試，我說好，我們一起加油。小魚彈起哈農，仍是紀律，一個音一個音為她搭起了鋼琴的基礎，做一天的和尚，敲一天鐘。
接下來我們上比賽的曲子，小魚彈得更好了，我把譜拿走，她繼續彈，一直彈到最後一頁，她驚覺不知不覺中已經把它背起來了。我為她拍手，拿了張貼紙要給她，她謝謝我說上完課再給她。她告訴我她自己練了一首曲子，希望我不會生氣。『老師怎麼會生氣，別傻了。』我說，她不好意思地翻譜到『給愛麗絲』，她看看我，那眼神在等待一個許可，我點點頭，幫她把譜固定好說，『彈給我聽聽看，這首老師很喜歡。』她手擺好，開始了世界名曲『給愛麗絲』。
小魚是怎麼說的，自己學的？真不簡單。這首曲子的A段不難，B段就不好彈了，很多時候學生學了前面，後面的要等上一些時候才彈得了。小魚的A段彈得很好，她時而看譜，時而看手，身子隨著樂聲擺動，我笑了，雖然她有些錯音，但一點也不刺耳，因為她彈的方式吧，那麼地自然，那麼地喜愛，每一個音符，她都好歡喜的彈出來。
B段來了，我等她停下來說只練到這裡。出乎意料的，她繼續。困難的B段她彈得比較慢些，但她抓得住那活潑喜悅的音樂。一頁頁地下去，C段的低音，咚咚咚咚咚咚，右手和弦對她不是問題，她雄偉地彈奏著，咚咚咚咚咚咚，如心跳，如小魚展現於我她喜愛音樂的心。我們回到了A段，輕巧的琶音把音樂帶回了最初的悸動，永恒的『給愛麗絲』。
她彈畢轉身看我，有些害羞地，我大聲地拍手告訴她，她彈地很棒。『你自己學的？』我問，她點點頭。『我真佩服你。』我說。我求她讓我給她一張貼紙，她說要等下課啊。我們一起改了些錯音和指法，我謝謝她上了一堂很棒的鋼琴課。『可以給你貼紙了吧。』我問。她說，好吧。不過，請我用她帶來的。
她小心地又拿出上次那張動物貼紙，我很困惑地接了過來。她說，『老師，選一張，我可以貼在聯絡簿上。』這次我看到了！每張貼紙上都有印上評語，前面兩排的貼紙寫著：『好棒！』拍得整整齊齊地，顯然小魚沒有得過這評語，再下去印著：『很好。』再下去印著：『加油。』最後一排印著：『多練習。』那一排少了幾張，頓時我了解了為何上次她接過我選的動物貼紙，她只是禮貌性地謝謝我，因為上面印著：『多練習。』
我小心撕下『好棒！』的貼紙給她，她看到，跳了起來說：『我從來沒有得過好棒耶。』我說，『你很勤勞啊，比賽的曲子背了起來，自己學了『給愛麗絲』，這不是很棒，是什麼？！』她開心地把貼紙貼在聯絡簿，媽媽來接她，她迫不及待地告訴媽媽，她終於拿到了一張『好棒！』的貼紙。
我送她們下樓，回到工作室，彩霞滿天，倚在陽臺欣賞夜幕低垂，大樓裡點點暈黃的燈光散發出溫暖，我看著天際的山巒，想著小魚的笑臉，知道那將不會是她唯一一張『好棒』的貼紙。天開始下起了小雨，我進工作室，想起了一首舒曼的曲子，翻翻譜找到了，『請願的小孩』，下次，我想要彈給小魚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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