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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學期來了很多新生，其中不乏主修未定的學生。但不是布蘭妮，她已經很篤定地決定要主修馬術。當我第一次發現學院有這樣一科主修，覺得好有趣。馬術學生當然學騎馬，學馬的生理構造，參加騎馬隊，等等。學院的後山坡就是馬廄和騎馬場。
布蘭妮剛來的時候，其實蠻享受當一個馬術主修學生。雖然從馬背上摔下過幾次，左手還被釘上鐵架固定，她也頗怡然自得，等手傷好後，繼續騎馬。然後就放聖誕節的假了。她回到康州的家，和爸爸去聽「歌劇魅影」，然後，當她陶醉於Phantom和Christine的歌聲中，有什麼慢慢被打開了。後來，一發不可收拾。
看完了歌劇魅影，她告訴爸爸她要換主修，她知道她想做什麼了--她要到百老匯，唱音樂劇！一旦找到了理想，她往百老匯的路，覺得好遠。她回到學校，大一的第二學期，她馬上找了聲樂老師，告訴他她要改主修。聲樂老師當然很樂意幫助她，也為她選了鋼琴課。因為她已經選了馬術的課，有的課就無法改。
這就是她第一次來上鋼琴課，告訴我的心路歷程。我覺得好有趣，一個騎馬的女孩子，被音樂Phantom吸引了過來，而棄馬奔向繆思。我歡迎她，也告訴她，有一個夢和理想，學習的路走起來，會更踏實和充實。而且學音樂，不管是什麼主修，鋼琴都很重要。
後來，她來上課，我發現她對學校的抱怨越來越多。什麼課很無聊，她只想唱歌，什麼都不想做。「I just want to sing。」她也不喜歡老師給她的意大利歌曲。聲樂老師跟她說，你總要有一個開始，不能一開始就唱大曲子。她聽不進去。而鋼琴，她也沒認真去練，比我鋼琴大班課的學生還不行。
然後放春假前，她來上課，非常高興地告訴我，她要轉學了。她要轉回她家鄉的大學，一來她想家，二來那邊的學校比較大。現在是三月了，很多學校的申請日期已經過了。不過她可以申請轉學。轉學的話，要考轉學考。問題來了，轉學考試要考的東西她都沒有修過﹕音樂史、試唱、聽寫、樂理……。而且她的鋼琴兩手還無法一起彈。她問我意見。我說，你盡力吧。那邊的學校也只是要看你知道多少，進去後好安排課程。
我大概給她講解了一些很簡單的樂理，像和弦、調性、音階、等等。看得出來她一點概念也沒有，因為她都沒有修過任何音樂的課。我看她蠻沮喪的，我就沒有再繼續下去。我祝她好運。
這個禮拜，春假過後，大家都臭著一張臉來上課。一來，很多學生都跑去墨西哥，還是南美洲度假，比老師玩得還凶！二來，日光節約時間開始，我們少掉了一個小時。春假後的禮拜一，大家都像僵屍一樣，黑眼圈比熊貓還大。布蘭妮來上課，也是熊貓一隻。她告訴我，她沒有考上。她是有被錄取，但不是音樂系。她又不願意去當不是音樂系的學生。
我們大家，包括她所有的老師，都知道她覺得我們學校太小了。我了解，我們不是州立大學，我們只是私立的學院。但很多學生很上進，畢業後，有一半的畢業生，繼續深造。有的是拿全額獎學金讀法律研究所，有的是讀醫學院。我們音樂科有一個聲樂學生，畢業後，考上哥倫比亞大學的法律學院！她還送我一件哥倫比亞大學的T恤，我穿了一次，就那麼一次。因為好死不死，有人看我穿，跑來跟我說，她也是讀哥倫比亞的，接著問我讀哥倫比亞的什麼。我伊伊啊啊說不出個所以然，好糗。後來就不敢再穿了。
我們音樂科裏有一個學生，很優秀，才大二，現在已經是我們鎮上教堂的音樂總監，彈管風琴和合唱指揮。不管多小的學校，總有東西可以讓你學吧！
她說，她覺得日子過得很沒趣，她被困在這。每天她只想唱歌，對別的課沒有興趣，也不想去。我問她修了哪些課。她說﹕「喔，就那些很無聊的課啊，上了都會打瞌睡。有法文課、女性作家文學、心理學和騎馬課。都沒有音樂課。我只想唱歌。我相信我可以成為百老匯的歌者！」
我跟她說，這些課，雖然不是音樂課，但她可以學到好多。法文，學聲樂的人，都知道，他們一定會學法文chanson。而且多學一種語文，只有利沒有弊。女性作家文學，也很有意思。你現在不上，以後你可以去哪上這堂課呢？心理學，這就不用說了。我每次看電影，或電視，最愛看演心理醫生的角色。真希望自己就是那個聽病人躺在沙發上，對自己問題侃侃而談的醫生呢。
我說這些課，都會讓你成為更好的音樂家。她不置可否地看著我。我跟她說了一個故事。
在德州讀書時，我們有一個客座教授Viardo。他得過德州有名的泛克來文Van Clibrun的 鋼琴大賽金牌。他那時剛到我們學校，每個月只來一次，上示範教學。每次上示範教學，那一帶的鋼琴學生，都從別的縣市、學校蜂擁而來，為的是聽他上課，更希望有機會可以彈給他聽。
V教授是蘇俄人，聽他彈琴，是人間一大賞心樂事。一次他彈舒伯特的小夜曲，我竟然悄悄流下淚。聽他上課，那更是精彩。他的比喻、他的示範，都讓大家受益匪淺。
有一次是排給附近的高中生的示範教學。這些高中生雖然年紀小，但彈的曲子都很大。那是個高中女孩，她彈柴可夫斯基的鋼琴協奏曲。她的老師彈第二鋼琴（管弦樂部分）。她彈得很好，那曲子很難，她可以彈真的是不簡單。她輝煌地結束她的演奏，大家奮力地鼓掌。
然後大家眼光都轉到V教授。他閒閒地坐在直立式的鋼琴前，帶著一抹神秘的微笑。他走向那個女孩子，她緊張地把譜拿給他。他沒有拿。他只問她一個問題﹕「你有讀過西遊記嗎？」（沒錯，他真的用中文講「西遊記」）大家都為她緊張。我想在場沒有幾個人知道西遊記是什麼？是吃的，還是用的？現場一片死寂。然後他又發了第二炮﹕「紅樓夢？」沒有人敢呼吸。我用氣音問坐旁邊的吉米，他是V教授的嫡傳子弟，他知道這些書嗎？他用氣音回答我，他正在讀西遊記。最後一炮﹕「馬拉卡佐夫兄弟？」啊，慘。那女孩子第三度搖頭，頭越搖越無力。V教授看都沒有看她說﹕「這些書你都讀完了再說。」
大家心裏都在想，等一下一定要殺到圖書館去借這些書。其實後來想想，V教授有些太誇張了。他還是有很多東西可以教那個無辜的小女孩，他只是覺得她太小，而無法了解這音樂吧。
「所以，布蘭妮，這些課你好好上。再六個禮拜，不算長，也不算短的時間，你還可以學到很多東西。而且，你不去上課，你的成績就肯定不會好。成績不好，你以後要轉學也不好轉。你愛唱歌，繼續唱，繼續努力。你想修樂理、音樂史，可以去旁聽，或是去買書來自修。你可以做很多事的。」不要只是坐在房間裏，唉聲嘆氣的，到最後什麼都沒有做。這些我就沒有說出口了。
我說我們彈琴吧。她開始彈練了很久的「划、划、划、划你的船」，還是一樣划不到對岸。我也沒說什麼，拿起鉛筆寫上﹕「下次背譜。」不出狠招，她不會練。
黃鶯要出谷，要先變成黃鶯。要變成黃鶯，要先從學生開始。做一天學生，讀一天書,不是翹一天課喔。要去上課，才會成功。
布蘭妮剛來的時候，其實蠻享受當一個馬術主修學生。雖然從馬背上摔下過幾次，左手還被釘上鐵架固定，她也頗怡然自得，等手傷好後，繼續騎馬。然後就放聖誕節的假了。她回到康州的家，和爸爸去聽「歌劇魅影」，然後，當她陶醉於Phantom和Christine的歌聲中，有什麼慢慢被打開了。後來，一發不可收拾。
看完了歌劇魅影，她告訴爸爸她要換主修，她知道她想做什麼了--她要到百老匯，唱音樂劇！一旦找到了理想，她往百老匯的路，覺得好遠。她回到學校，大一的第二學期，她馬上找了聲樂老師，告訴他她要改主修。聲樂老師當然很樂意幫助她，也為她選了鋼琴課。因為她已經選了馬術的課，有的課就無法改。
這就是她第一次來上鋼琴課，告訴我的心路歷程。我覺得好有趣，一個騎馬的女孩子，被音樂Phantom吸引了過來，而棄馬奔向繆思。我歡迎她，也告訴她，有一個夢和理想，學習的路走起來，會更踏實和充實。而且學音樂，不管是什麼主修，鋼琴都很重要。
後來，她來上課，我發現她對學校的抱怨越來越多。什麼課很無聊，她只想唱歌，什麼都不想做。「I just want to sing。」她也不喜歡老師給她的意大利歌曲。聲樂老師跟她說，你總要有一個開始，不能一開始就唱大曲子。她聽不進去。而鋼琴，她也沒認真去練，比我鋼琴大班課的學生還不行。
然後放春假前，她來上課，非常高興地告訴我，她要轉學了。她要轉回她家鄉的大學，一來她想家，二來那邊的學校比較大。現在是三月了，很多學校的申請日期已經過了。不過她可以申請轉學。轉學的話，要考轉學考。問題來了，轉學考試要考的東西她都沒有修過﹕音樂史、試唱、聽寫、樂理……。而且她的鋼琴兩手還無法一起彈。她問我意見。我說，你盡力吧。那邊的學校也只是要看你知道多少，進去後好安排課程。
我大概給她講解了一些很簡單的樂理，像和弦、調性、音階、等等。看得出來她一點概念也沒有，因為她都沒有修過任何音樂的課。我看她蠻沮喪的，我就沒有再繼續下去。我祝她好運。
這個禮拜，春假過後，大家都臭著一張臉來上課。一來，很多學生都跑去墨西哥，還是南美洲度假，比老師玩得還凶！二來，日光節約時間開始，我們少掉了一個小時。春假後的禮拜一，大家都像僵屍一樣，黑眼圈比熊貓還大。布蘭妮來上課，也是熊貓一隻。她告訴我，她沒有考上。她是有被錄取，但不是音樂系。她又不願意去當不是音樂系的學生。
我們大家，包括她所有的老師，都知道她覺得我們學校太小了。我了解，我們不是州立大學，我們只是私立的學院。但很多學生很上進，畢業後，有一半的畢業生，繼續深造。有的是拿全額獎學金讀法律研究所，有的是讀醫學院。我們音樂科有一個聲樂學生，畢業後，考上哥倫比亞大學的法律學院！她還送我一件哥倫比亞大學的T恤，我穿了一次，就那麼一次。因為好死不死，有人看我穿，跑來跟我說，她也是讀哥倫比亞的，接著問我讀哥倫比亞的什麼。我伊伊啊啊說不出個所以然，好糗。後來就不敢再穿了。
我們音樂科裏有一個學生，很優秀，才大二，現在已經是我們鎮上教堂的音樂總監，彈管風琴和合唱指揮。不管多小的學校，總有東西可以讓你學吧！
她說，她覺得日子過得很沒趣，她被困在這。每天她只想唱歌，對別的課沒有興趣，也不想去。我問她修了哪些課。她說﹕「喔，就那些很無聊的課啊，上了都會打瞌睡。有法文課、女性作家文學、心理學和騎馬課。都沒有音樂課。我只想唱歌。我相信我可以成為百老匯的歌者！」
我跟她說，這些課，雖然不是音樂課，但她可以學到好多。法文，學聲樂的人，都知道，他們一定會學法文chanson。而且多學一種語文，只有利沒有弊。女性作家文學，也很有意思。你現在不上，以後你可以去哪上這堂課呢？心理學，這就不用說了。我每次看電影，或電視，最愛看演心理醫生的角色。真希望自己就是那個聽病人躺在沙發上，對自己問題侃侃而談的醫生呢。
我說這些課，都會讓你成為更好的音樂家。她不置可否地看著我。我跟她說了一個故事。
在德州讀書時，我們有一個客座教授Viardo。他得過德州有名的泛克來文Van Clibrun的 鋼琴大賽金牌。他那時剛到我們學校，每個月只來一次，上示範教學。每次上示範教學，那一帶的鋼琴學生，都從別的縣市、學校蜂擁而來，為的是聽他上課，更希望有機會可以彈給他聽。
V教授是蘇俄人，聽他彈琴，是人間一大賞心樂事。一次他彈舒伯特的小夜曲，我竟然悄悄流下淚。聽他上課，那更是精彩。他的比喻、他的示範，都讓大家受益匪淺。
有一次是排給附近的高中生的示範教學。這些高中生雖然年紀小，但彈的曲子都很大。那是個高中女孩，她彈柴可夫斯基的鋼琴協奏曲。她的老師彈第二鋼琴（管弦樂部分）。她彈得很好，那曲子很難，她可以彈真的是不簡單。她輝煌地結束她的演奏，大家奮力地鼓掌。
然後大家眼光都轉到V教授。他閒閒地坐在直立式的鋼琴前，帶著一抹神秘的微笑。他走向那個女孩子，她緊張地把譜拿給他。他沒有拿。他只問她一個問題﹕「你有讀過西遊記嗎？」（沒錯，他真的用中文講「西遊記」）大家都為她緊張。我想在場沒有幾個人知道西遊記是什麼？是吃的，還是用的？現場一片死寂。然後他又發了第二炮﹕「紅樓夢？」沒有人敢呼吸。我用氣音問坐旁邊的吉米，他是V教授的嫡傳子弟，他知道這些書嗎？他用氣音回答我，他正在讀西遊記。最後一炮﹕「馬拉卡佐夫兄弟？」啊，慘。那女孩子第三度搖頭，頭越搖越無力。V教授看都沒有看她說﹕「這些書你都讀完了再說。」
大家心裏都在想，等一下一定要殺到圖書館去借這些書。其實後來想想，V教授有些太誇張了。他還是有很多東西可以教那個無辜的小女孩，他只是覺得她太小，而無法了解這音樂吧。
「所以，布蘭妮，這些課你好好上。再六個禮拜，不算長，也不算短的時間，你還可以學到很多東西。而且，你不去上課，你的成績就肯定不會好。成績不好，你以後要轉學也不好轉。你愛唱歌，繼續唱，繼續努力。你想修樂理、音樂史，可以去旁聽，或是去買書來自修。你可以做很多事的。」不要只是坐在房間裏，唉聲嘆氣的，到最後什麼都沒有做。這些我就沒有說出口了。
我說我們彈琴吧。她開始彈練了很久的「划、划、划、划你的船」，還是一樣划不到對岸。我也沒說什麼，拿起鉛筆寫上﹕「下次背譜。」不出狠招，她不會練。
黃鶯要出谷，要先變成黃鶯。要變成黃鶯，要先從學生開始。做一天學生，讀一天書,不是翹一天課喔。要去上課，才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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