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老師的山居筆記

二月天，和黛南下去看她的妹妹倩，把朋友席琳也找出來一起吃飯。黛妹妹住的地方是古舊的宿舍，一進到宿舍的圍牆內，如來到了一個世外桃源般地，映入眼簾的是不可思議的綠意，竹林和鳳凰木開出一條條的小徑。倩帶我們散步，隨處走走，快到中午時間，她建議去買些菜回來煮，回到宿舍，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黛說：『你不是會作飯嗎？你來煮好了。我妹妹動作比較慢，等她煮好，我們都餓死了。』我一時之間『廚』袍加身，只好硬著頭皮下廚去了。

不一會兒的工夫，席玲到了，飯也煮好了，黛和倩把飯菜擺好，招呼她上桌。『獅子煮的。』席琳吃驚問不是要出去吃嗎，我擦擦汗說被指派下廚，請大家多多包涵。一開動，他們倒是很捧場，一尾魚吃得剩下魚皮，席琳筷子夾過來問：『有人要吃魚皮嗎？』我筷子也伸過去說：『我也要。』很少遇到愛吃魚皮的人，有人搶更覺得好吃。

飯後大家整理桌面，倩拿出一袋橘子，席琳問我要不要吃，我說好。黛坐過來，我們聊起剛才坐車下高速公路時，突然一大群的白鷺鷥從天而降，如白雪般，美極了。我伸手要去拿橘子，看到那個橘子如變魔術般地已經剝好，赤裸裸地放在小盤子上。我問席琳是她幫我剝的嗎？她說：『對啊，你不是要吃嗎？』

這麼多水果裡，我是喜歡吃橘子的，但我不大會剝，每次剝，右手大拇指一定會受傷，可能是使的力氣太大，以致橘子皮鑲入了指甲裡，很多年以後，我才發現可以試試看讓左手來剝橘子，從來沒有想過請別人代我剝，所以每次要吃橘子，都會猶豫很久。

看著這顆為我剝好的橘子，卻想到甘蔗，阿嬤的甘蔗。也是如變魔術般的出現在小小的我面前，只要我開口，或也不用開口向阿嬤要，她已切好。所以，一直以為甘蔗是這樣吃的：一小段甘蔗，切成手指的長度，再從中切下兩刀變成四小根甘蔗。後來看到菜市場賣的甘蔗是砍成如手臂長度的圓柱形，才知道阿嬤為了孫子，花了多少心血，那絕對是寵。雖然爸爸並不讚成阿嬤什麼都為我們做得好好的。

記得小時候吃飯時，妹妹總愛吃和桌上不一樣的飯菜，大家吃飯，她就要吃麵；大家吃麵，她就要吃粥；每次阿嬤聽到妹妹的請求，就馬上離桌準備，爸爸則馬上阻止她，任妹妹哭鬧，『孩子不能這麼寵。』爸爸堅持。『你們有什麼事要靠自己，要自己來。』長大後，爸爸最常這樣對我們說。『我們不能給你們什麼財富，但可以給你教育和獨立的能力。』送我們出國時，他再次告訴我們。

有那麼一次，我讓爸爸失望了。那年準備出國留學，我考托福，準備入學的錄音帶和種種資料，而爸爸幫我找大學，填寫申請表格，最後鎖定三家美國國立大學的音樂系，請一位鋼琴教授幫我寫推薦信。爸爸把表格拿給教授，教授看了看，要我在一處簽名，爸爸拿出筆給我，這時教授說話了：『你不要什麼都幫她做得好好的，要訓練她獨立啊，她就要出國了，要自己來。』

我正要接過爸爸的筆，他卻把筆收了回去。『你自己來。』爸爸低聲說，我趕快把筆從書包找出，趕快簽名。後來出國，爸爸媽媽為了和我好聯絡，特地裝了國際線好打美國電話。而出國後，當然沒有別的路，一切都是自己來。比起爸爸當時出國讀書的狀況，我運氣好多了，從來沒有缺過錢，也從來沒有缺過課。拿到獎學金，爸爸說『賺美金，很好！』也沒有缺過課，更好，每上一堂課，就是賺到了。

什麼都自己來，可以自己做的事，不麻煩別人。而這個橘子，麻煩了席琳，我怔怔地看著它。『獅子，你不是要吃嗎？』席琳問，她也為黛和倩剝好了。『謝謝你為我剝橘子。』我說，席琳說不客氣啊，黛說只是一顆橘子，怎麼這麼感動？我想小時候阿嬤幫我切好甘蔗，我有沒有說謝謝？二十歲時爸爸為我準備申請留學的事宜，我有沒有說謝謝？這個剝好的橘子不只是一個橘子，它代表了一切我不應得的福氣，而又那麼幸運地都讓我得到了。我慎重地剝下一瓣送入口中，『甜不甜？』席琳問，『甜，很甜。』我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