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很多很多年以後,我在廚房裡,咖啡機噗噗地運作和烤麵包機發出的微熱裡,廚房裡散發出一股安靜的香味和溫度,我突然發現了一個事實,有關我自己的——其實,對什麼都不大在乎的我,對早餐是非常堅持的。看似簡單的咖啡,有一定的濃度和泡法,看似單調的土司也要一定的焦度,塗上均勻或塊狀的奶油和果醬。就這樣,成就了起床的儀式。

本來以為我是可親的,對早餐,要求不多。後來,漸漸發現剛起來的味蕾不能接受口味太重的漢堡或香腸,爸爸有時候把前夜的飯菜加以加熱後當早餐,要是有肉,我就沒辦法吃下。在爸爸叨唸中,我開玩笑地說我是吃早齋的,我們大笑後,他罵我亂來,再夾了一塊肉給我。

阿嬤是吃早齋的,雖然如此,為了照顧我們和我們住一起時,準備的早餐總是營養均衡的有蛋有肉。小時候也喝豆漿,後來,去了美國讀書,過敏體質更加嚴重,春天受花粉熱之苦,再喝豆漿,也對豆類飲料過敏了。爸爸不信邪,不相信什麼都吃的孩子,怎麼去了一趟美國,又是吃早齋又不喝豆漿。我喝了豆漿,喉嚨不出五分鐘,開始變男聲,沙啞不說,還腫了起來,久久無法說話。爸爸『試驗』了我幾次後,就不敢再硬逼我喝了。

倒是一次隨舅舅和舅媽去吃中式早餐,燒餅油條外,我好奇地叫了一杯豆漿咖啡,表弟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說:『表姐,那是給外國人喝的東西。』我喝了一口,覺得什麼都不像,也同意他們的說法。後來,旅行時住飯店有附早餐時,吃粥的同時,再配上一杯咖啡,覺得還不錯,有傳統的粥和豆枝,加上濃厚的黑咖啡,倒也新鮮,這成了我住飯店時的早餐套餐。

旅行時,我總會微微擔心早餐的問題,幾次旅行的夥伴要等找到參觀的景點後再解決早餐,我都會變得很焦躁,後來,就學會在背包裡備有巧克力或餅乾。旅行時,早上一杯好咖啡成了不可能的任務,有時候趕路,有時候路途上沒有咖啡店。但旅行就是要和平常的生活不一樣,所以,犧牲早上的一杯咖啡,也是值得。

旅行回家後最安慰的是,早上起來後可以很篤定的知道,會有一杯馬克杯大小的黑咖啡等著。飄搖浮動的浮光掠影在飄著咖啡香的廚房裡安靜地沉澱,成了記憶,成了下一次再出發的動力,此刻,就一杯咖啡。

在家喝咖啡的好處是我完全可以控制時間。從起床到喝下第一口咖啡的時間,大約在十五分鐘以內。十五分鐘內,咖啡機已經泡好剛好八分滿的咖啡,倒出來,加上一兩滴牛奶,香醇地,緩慢地,甦醒。

喝咖啡可以慢慢喝,但泡咖啡的時間一定要是起床第一件事。什麼事都要求效率的爸爸,在這件事情上卻與我持相反的意見。我希望越快越好,他卻慢慢來。早上看到爸爸在書桌前看報,問他喝咖啡了沒,他說就等我起來要來泡。爸爸把豆子拿出來磨,他會問我要喝多少,『一大杯。』我回答,他一面泡咖啡,一面告誡我,一大杯太多了。我則催他快一點,已經超過我起床十五分鐘要喝到咖啡的時限了。

爸爸泡得很謹慎,剛剛好兩小杯的咖啡(我不是說要一大杯?),精緻的小杯子擺好了兩份,熱呼呼的咖啡終於好了。爸爸小心地倒好咖啡,我咻地一下子就喝完了。『獅子老師,你怎麼這麼粗魯?要慢慢喝,慢慢享受才是。』我說這樣的杯子份量根本不夠我這『獅』飲,起身要來泡第二杯。爸爸說他來泡,我說自己來。在喝第二杯的時候,我才能好好坐下和爸爸共用早餐。

什麼事都要求快的爸爸,在泡咖啡時卻是慢慢來,要喝爸爸泡的咖啡的時限,我自動調整到起床後三十分鐘。當然,他也準備了清蒸的青菜和地瓜,水果,昨天晚餐的牛肉,和麥片。一頓極簡安靜的早餐變得熱鬧非凡。爸爸會一邊吃一邊說,『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嗎?』我會說:『爸,太早了吧,等我咖啡喝完,再給我建議吧。』他笑了。要夾一塊肉到我的盤子,我說,『你忘了嗎?我和阿嬤一樣是吃早齋的。』他瞪我一眼,說:『吃!』

落地窗外,微風輕拂,秋天了。飽餐一頓,收拾桌面,爸爸看起報紙,我打開電腦,想寫下對早餐的堅持。有心愛的家人一起,有時候,堅持一件事好像不再那麼重要。爸爸說,『再來一杯咖啡?』我說好。

晨光正好,咖啡正好,幸福,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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