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不住陰冷的天氣,朋友們相約開車到郊區去玩,雖然飄著小雨,但擋不住出遊的好心情。我對著手上的地圖和路上的指標,看到了『龍潭』兩個字,突然,一封封的限時專送飛滿天,『嘿,你們知道嗎?我讀五專時有一年每一天都會收到從龍潭寄來的限時專送,整整一年呢。』朋友起鬨,我趕忙澄清:『不,不是,不是寄給我的。』

是這樣的,讀五專時同學們大部分是外地來的住宿生,那時候沒有電子郵件或手機,要和外界聯絡,除了打電話外,就是寫信了。學校雖然為了各科系班級設有郵件區,但因為信箱沒有上鎖,往往信件不是被拆就是不見了。同學們收不到情書,很是著急,有位同學問我可不可以幫她收一下信,因為男朋友在龍潭當兵,他們平常很難聯絡,我想沒有大礙,便答應了。

信件很準時地在我告訴朋友住址後的第三天寄達,信封上整齊地寫上同學的名字,左邊寫著龍潭鄉及男孩子的名字。棘手的是那時候爸媽因為工作的關係搬到北部去了,阿公阿嬤便搬來照顧我們姐妹。阿公識字,問我是不是寄錯的,我說是同學拜託我收的,一封而已,阿公沒有說什麼。隔天把信拿給同學,她很高興。

誰知道龍潭的限時專送才剛暖身,有了安全的收件地點,男孩子寫得很放心,一封兩封,一下子一個月過去了,我的『魔女宅急便』又快又安全的名聲傳了出去,別的同學也開始把情書轉到了我這裡,有的同學會先告知我一聲,才被告知,信已經寄到。有的同學沒有先說一聲,就問我有沒有她們的信。我知道阿公不喜歡不認識的人寄信到家裡,搞得我也很緊張,往往一回到家,趕忙把信收下。

龍潭小子也真有毅力,他一直寫一直寫,竟然就寫了近一年,期間我還收到一封郵局的信,問滿不滿意郵局的服務!我常想龍潭在哪裡?他寫了什麼?他這樣寫,同學有沒有也這樣回信?有沒有回信到郵局問滿不滿意他們的服務?我告訴同學們,家人不是很喜歡我代收信件,希望他們會聽得懂言外之意。當然,信件還是一直來一直來。我的宅急便服務,最遠從奧地利來,一位學姐寄給她妹妹。我想姐姐想念妹妹,又怕信寄到學校會不見了,我便再次送達。

阿公真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我回到家,他鐵青著臉,把信丟給我。我想難不成阿公拆了龍潭小子的情書?我拾起來看,是團契傳福音的週報,收件人是班上同學。『這是什麼?為什麼會寄來我們這裡?』我說一定是寄錯的,阿公說我們是拜拜的,叫他們不要亂寄,我趕忙說我會處理。我告訴同學,請她一定要告訴週報改住址,她說好,但週報還是每個禮拜寄來。每收到一次,阿公就更生氣。我自己打電話給週報,請他們不要再寄了。不知是郵局效率太好,還是週報效率太差,週報如期報到。

和阿公阿嬤住,除了信件事件外,生活上有一些衝突。我很想告訴爸爸,但在家裡打電話不方便,而在學校時,爸爸也在上班,不好聯絡。想了很久,我便寫信給爸爸,在信裡吐露我心中的不愉快。我沒有期待爸爸的回信,因為要是信寄到家裡,阿公一定會奇怪爸爸幹嘛寫信給我。

一天,我經過學校的郵件區,不知為什麼我走了過去,信箱裡幾封被打開的信可憐地敞開著,沒有任何的秘密。眼角餘光看到角落有一封信,我拿起來看,竟然寫著我的名字,我再仔細看,是爸爸寫給我的!我不可置信地緊捏著信,左看右看,信件完好無缺,沒有被打開。我快步走到相思林裡,找了張椅子坐下,把信打開,讀了起來。

爸爸蒼勁的筆跡寫滿了信紙。他謝謝我照顧妹妹,謝謝我把事情告訴他,和長輩相處本來就不容易,生活習慣不一樣,要我多體諒阿公阿嬤。他們原本可以舒服地待在鄉下,現在為了照顧我們得搬到公寓,要更感謝他們才是。心中的不愉快,在看到了爸爸的信,全部一掃而空。

我竟然收到信了!在同學們沒有一個信任學校的信件傳遞系統把信轉寄到我家的同時,爸爸竟然把信寄到學校給我,而我竟然也收到了!要是我沒有收到爸爸的信,我會有多懊惱?要是這是當郵差的回報,就為了收到爸爸的這一封信,那我很願意。

我們畢業後,台南的家也在那一年賣掉了。不知道同學們的那些信還有沒有寄到那裡,即使寄了,我也不在那裡收信了。幾十年後,在這個飄雨冬日的公路上,看到『龍潭』這兩個字,原來,龍潭在這裡。原來,我記得最深的不是龍潭,而是爸爸的來信。原來,我沒有忘記,一直都沒有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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