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捷運上,站在前面的女孩們正興高采烈地聊著天,有的拿起手機用著彩繪的長指甲劃著螢幕,談笑之間修長的假睫毛像花蝴蝶般地眨動著。曾幾何時,眼珠子的顏色也可以變換,綠色藍色棕色,不只這樣,瞳孔還放大了一倍以上。原來,深遂的眼睛就是這樣子。我像劉姥姥逛花園般地欣賞這些年輕女孩。捷運到站後,一群女孩下車,換另外一群女孩上來,竟也是一樣的裝扮,假睫毛,大瞳孔變色的眼珠子,擦的幾近蒼白的臉頰。一定是我老了,看不出屬於這一代女孩的美麗。

閉上眼,美麗的臉孔,我在腦中搜尋著,不到一秒,跑出了我認為最美的一張臉。這麼多年了,她的臉一直穩居寶座,沒有受到這些年輕女孩的威脅,仍是最美的。那臉,不再年輕,今年也要六十了吧。她是艾倫,我的好朋友。美國人又更早化妝了。往往才過了暑假,小朋友們已經煞有其事地化起妝來。她們塗著得太厚重的睫毛膏和過於粉紅的腮紅。多想告訴她們,在這個年紀,最驕傲的該是他們光滑的肌膚,而生命裡也只有這個年紀,可以什麼化妝品都不用,展現最自然美麗的時候,他們卻一層層化妝品一直蓋一直蓋,把最自然的鋪上最不自然。

艾倫,什麼都不用,就一張乾乾淨淨的臉。在party裡,別的女同事們都化妝的五顏六色,但她一出現,燈光很自然地打在她身上。大家會靠過去和她聊天,很快地笑聲會從她周圍傳出,漸漸的人潮往艾倫聚攏,不自覺地她成了焦點。你說話時她給你最大的注意力,你隨便一個笑話,她開心地大笑,讓你覺得你真是會說話;而當你有所抱怨或不順,她為你加油,才一會兒的功夫,你已經不沮喪了。
難怪大家都喜歡艾倫。

那是一張在冬天裡想起,會讓你感受到春天陽光溫暖的臉;是你受傷時想起,會覺得已經受到安慰的臉;是你完成了大事想起,會為你驕傲的臉;是雖然相隔遙遠在海的另外一角,知道她會永遠是你的朋友,讓你安心的臉。

我也想起另外一張臉,在電影《紐約,我愛你》裡出現。才短短十分鐘,我卻難以忘懷。就當我看這部電影時,為了太多的小故事,太多的場景,太多的不知所云的俊男美女,差點不耐煩地離開劇院時,她的出現,如在燥熱的夏天下起了雪,我安靜了下來,坐進椅子裡。看著她。

過時的女名伶住進了紐約的大飯店,她一身雪白的禮服,坐在床上,身後的大窗微微開啟,風吹進來,光影一下暗一些亮。特寫,窗外,紐約,模糊,忙碌。窗內,悲傷,不再回來的青春,名氣,風光。如這微風,來來去去,不再復返。她的臉,充滿了皺紋,紋路裡卻有說不出的風情及我們都已經錯過的風花雪月。她說話,她閉眼,她抿嘴,她沉思,一顰一笑裡,不再光滑姣好的面孔和凹陷的臉頰,這樣一張臉卻無法讓人把目光移開。

這些細紋裡有女主人過往的年輕歲月,她六十多年風吹日曬的歷史,或許是印度的烈日,或許是英國陰天的毛毛細雨,六十年來的所有表情成就了現在的皺紋,但當導演不留情地照起來她的臉部的特寫,我才知道他不是無情,而是他就是要顯現這張臉的美。是的,充滿了皺紋,但這些紋路每一條都充滿了感情的美。

有一天,我的臉也將會是如此地充滿皺紋,走過的歲月,曬過的太陽,吹過的風,淋過的雨,在臉上留下印記。當它們爬滿我的臉,我會細數它們,或數不完時,說句C’est la Vie。捷運到站了,女孩們下車,我也站起來走了出去。月亮高掛在天上,看著路上我的影子,想著是不是該加點鹽,把它給醃起來,等老的時候下酒。到那個時候,把酒問青天,問,今夕何夕,是否還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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