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老師的山居筆記

放暑假了。我第一個想到 C，小學老師的她終於可以休息，我寫 email問她何時來台北玩，她馬上回信問我有空的時間，馬上訂了上台北的火車票。想起我們小時候一放暑假，就不能天天見面，幸好住得近，我們也常往彼此的家跑。C 的家是二層樓的房子，四周有籬笆圍著，我都喜歡在外面叫她的名字，然後直接從籬笆爬進去。現在想想，我真是不禮貌，C 的爸爸和媽媽倒是從來沒有責備過我，而 C 也見怪不怪。

暑假我們最愛相約一起騎腳踏車到成大兜風，或去書店，有時候也跑去游泳。沒有出去玩的時候，閒來無事，還寫信給對方，不等郵差送信，自己就騎著腳踏車送信去了，也不等對方來開門，直接跑回家。有時候就躺在她家的木頭地板上看書，她彈著琴，客廳傳來她媽媽裁縫車運作的聲響，我聽著她彈琴，心想何時才能彈得和她一樣好？

我在約定的地點等C，看到她我就笑了，我們一樣穿著夾腳拖鞋，短褲短裙的，因為太熱了。我戴著帽子，她撐著傘，『獅子，我要吃冰。』C 說，我趕緊帶她到咖啡廳，點了冰果汁。我們坐定，問起她的小孩小襄，已經國中二年級要升三年級了。小襄是個小畫家，當時他們為了要不要送她上美術班考慮了很久，一來美術班國中比較遠，二來，美術班的學科要求也嚴格，等於學科和術科都要好，怕小襄適應不過來。但，小襄對美術的熱愛，讓他們決定送她上美術班。

我問小襄好不好，C 說很好。這孩子愛畫畫，畫畫已經是她的生命。想起以前小襄瘋狂地迷上了仕女圖，C 就送她去學國畫，一個十歲的小女孩，通常是畫公主，我們的小襄是畫林黛玉。『我爸爸看小襄這麼熱愛畫仕女圖，很擔心，常問我畫這個有什麼用，我都叫他不要想那麼多。小襄喜歡畫，就讓她畫。』

我問小襄還畫仕女圖嗎，C 說自從去年暑假帶她去了一趟巴黎，看了城堡和羅浮宮，回來後，所有的畫大改變，都成了法國風！以前的國畫山水仕女，現在是古堡宮廷和公主。筆下的女孩子不再是飄飄欲仙的凌波仙子，而是穿蓬蓬裙的長鬈髮的濃眉大眼公主。我們都笑了。

國中的功課一定很重，C 說小襄的數學不是很好，就補了數學，還補了一科她不敢告訴別人的科目。是什麼？我很好奇地問。C 眨眨眼說，音樂！我駭笑。因為小襄小時候很不喜歡彈鋼琴，看到琴譜上有反覆記號，就先哭了，更是害怕見到我，這位媽媽的鋼琴老師好朋友。『音樂課？真的？』我說。

C 說學校的課程，排不下音樂課，小襄反而想上音樂課，她為小襄找了位音樂老師，他們上課就聽聽音樂，有時候唱歌，有時候彈彈琴。小襄自己還跑去參加學校的歌唱比賽，比完了覺得很好玩，說下個學期還要參加。C 說她其實知道國中生很辛苦，因為我們的國中生涯都不好過，不只是功課上有很大的壓力，也受了不少挫折。

C 和我國小同班了五年，到了國中很開心的我們又同班了，但因為上課很愛講話，國二時就被老師給拆散了。不同班級，但我們還是好朋友。C 和我聊起國中老師，我們竟然都記得教化學的林老師。林老師常年穿著長褲，打扮很簡樸，說話很秀氣，印象中很少罵學生。我感嘆國中時的理化成績太差，雖然有補習，但沒有什麼太大的成效，C說她也有去補習，但也沒有幫助。

我倒記得我們那年的高中聯考，化學考題我竟然看得懂，而且不覺得難，有一些題目，我還以為是陷阱，因為太簡單了，簡單到連我都會。後來，我發現聯考的考題，都比補習的簡單許多，而且是很基本的問題。要是我們知道聯考考的東西就是平常課本的，我們根本不需要花那麼多時間去做根本就太難的問題。

C 說她還記得那年聯考數學的第一個題目是三角形的內角合為幾度，她一看也愣住了，因為太簡單了，她想是不是陷阱？時間寶貴，不管了，她填了180，繼續往下面解題。聽說那年聯考，很多本來數學很好的學生，因為那一題太簡單，遲遲不敢作答，延誤了時間考壞了。

C 後來考上了第一志願的高中，我上五專讀音樂，共同科目要讀“國父思想”，我要補考，還請教她要怎麼讀。她大學畢業後，做了幾年事，決定要當老師，她就自修考教育學分。那時候她也去補了化學，『獅子，你知道嗎？那年我去補化學，我都聽得懂呢！我那時一邊上課，一邊覺得好可惜。』為什麼可惜？我問她。『國中時我們理化不好，或許不是我們笨，而是學校硬把它們教得太難，為了聯考，基本的東西沒有那麼難，我們都會的。而且我們那個時候不會，並不表示我們現在不會。國中老師因為我們理化成績不好，而看不起我們，讓我們覺得自卑……我很可惜我們那時候覺得自己不夠好。』

我聽了無言了。她這一席話，總結了我們的年少時光。聽說現在學校雖然標榜不排名次，但有的學校不排名次，家長反而要求學校排次名，這就算了，開家長會，還要家長依照成績坐位置。我聽了替媽媽捏了一把冷汗，因為以我國中的成績，媽媽可能要坐到很後面。

『所以，我不要求小襄的成績。她動作比較慢，考試的時候，不是因為她不會，是時間不夠沒有寫完。她數學發回來的成績不是五十就是六十，我也不會介意。有一次她拿了九十分，我問她怎麼考九十分，她說那天時間很夠，就寫完了。所以，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倒是她的老師比我緊張。真的，沒有什麼好擔心的。』C說完，我們相視而笑。

我問小襄今天怎麼沒有一起來，她說小襄去參加校外寫生。『她其實不喜歡有時間限制的創作，但，她還是去了。』看看時間，我也得走了。我很稚氣地要求用手機一起拍照，她很依我地擺姿勢，照了幾張以後，我才滿意，她說我高興就好。我們走出咖啡廳，約以後再見。

暑假會過去，國中會過去，成績也會過去，都會過去。感謝琴聲還在，畫筆還在，感謝 C，你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