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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時間,陶非應該快到了,他很少遲到的,我喝口熱茶,翻翻報紙,看到了陶非的照片!我把茶放好,專心地讀起了報紙,『陶非——本地區的公立學校十一年級生,創下本州高中SAT考試最高成績。陶非爸媽皆為高中老師,對於小兒子有如此佳績,很以他為榮。陶非為了這個考試,花了很多時間準備,整個暑假收集了很多資料和題庫,不斷地練習。他本人表示可以創紀錄為學校爭光,覺得很榮幸。』我正讀得津津有味,碰地門開了,陶非走了進來。

『嘿,你看,你耶!』我把報紙遞給他看,他瞄了一眼報紙,嘟嚷了幾句,在鋼琴前坐了下來。我高聲讀了起來:『陶非——本地區的公立學校十一年級生……』我還沒讀完,他說:『好了,好了,拜託你別再唸了。老天,記者已經煩了我一個禮拜,想不到他還是沒辦法把我說的寫出來。』原來記者上個禮拜到他的學校不是訪問校長就是訪問他的老師們,放學後他還得留下來回答問題。

我笑了說,『這很不簡單,本州SAT的新紀錄呢。』他說,不是別人考太差,就是他們不夠用功,『我不覺得我考得特別好,就這樣照平常啊。記者一直問我怎麼準備的,他們就是不相信我。』我問:『那你是怎麼準備的。』他說:『考試就是這樣,you just study, 讀書啊,沒有什麼秘訣,沒有什麼秘密。我沒有特別的技巧,也沒有特別補習。好了吧,饒了我。』我拍拍他的肩膀,小心地問:『那我可以把剪報貼起來嗎?』他笑了說,『可以。』我一面貼剪報,一面問他大學想讀什麼,他一面彈琴一面回答:『化學,然後醫學院走外科。』琴聲蓋過了他的聲音。

我看看陶非褲子的一側都是泥土,問:『你該不會又是……』他笑了,我數落他:『這樣很危險的,大馬路你不走!』他看我這麼生氣,更開心了。陶非的家在上坡,到我家需要轉兩個S型的彎,一天,他從後院往下看,看到了我家後院,發現兩個點最近的距離是直線,他便看準時間,在上課的前一分鐘出發,直接從後院像滑雪般地滑草而下山坡。『哎呀,老師,別害怕,這樣又好玩,又省時間和體力。』他頑皮地笑笑。

陶非從小學四年級和我學琴,也在學校學中提琴,最喜歡的電玩是超級馬利。他喜歡為中提琴作曲,也喜歡參加學校的管弦樂團,但覺得鋼琴比較適合彈超級馬利電動玩具的配樂,他試過用中提琴拉超級馬利的配樂,卻沒有鋼琴來得豐富,因為鋼琴還可以配上左手的和弦。他自己從網路上找到整組超級馬利的配樂,自己練習之餘,還把覺得可以更有趣的部分改寫。有一年他在學生的鋼琴演奏會上彈奏了整組的超級馬利,他一彈mi mi mi do mi sol , 小朋友們興奮地尖叫大笑。

除了作曲,改寫音樂外,他最喜歡的科目是數學,一天他來上課,問我怎麼慶祝這一天。我問有何特別的地方嗎?他很吃驚地看著我說:『請你以後絕對絕對不要再這樣對待這麼特別的一天——三月十四號,各位,這是數學上絕妙的一天啊——Pi 日。』我想了想,點點頭說我知道Pi等於3. 14,他略為滿意地點點頭。他說他們這群Geeks 是這樣慶祝的,而我也應該做筆記記下來。

他清清喉嚨開始說了,『Pi日是數學愛好者的重要節日,我們數學Geeks有我們自己一套儀式來慶祝它。在三月十四號凌晨一點59分我們正式歡迎Pi日的來到,這樣Pi的所有數目都可以包括了,如果你還不知道,pi=3.14159』我瞪了他一眼,他很得意地繼續下去:『我們會每年做不同的紀念品,像涵蓋3.14159數目的項鍊還是T恤,我們會穿戴這些有Pi符號的衣服和飾品迎接Pi日的到來。』

我搖搖頭,覺得不可思議,他說還沒有完呢。『因為那麼早,我們會先集合在開24小時的超商去買個派,等到凌晨三點十四分大家一起吃了。再多買些派,等下午三點十四分再吃一個。而且這一天裡,我們得背誦三百一十四次Pi的數目,以達到我們慶祝Pi日的意義。』他說完,我大笑,他也笑了,接著從背包拿出——一個派,問我:『要不要吃?』所以,這就是我認識的陶非,享受數學,享受音樂,享受和朋友一起找尋當Geeks的樂趣。

上了高中,他沒有放棄任何一樣初中的嗜好,還是一樣在學校當數學小老師,還是一樣參加學校的管弦樂團,還是一樣作曲。當他上了高三,我問他想不想開個畢業鋼琴演奏會,他說好。我們討論曲目,他告訴我很喜歡艾靈頓公爵Duke Ellington的歌曲,譜一拿出來,我們嘖嘖稱奇,因為音符整頁整篇,升降記號滿滿都是,再加上歌詞,頁面幾乎沒有空白。他把譜擺好,彈了起來。他一面彈一面學艾靈頓公爵因過度抽煙而沙啞的聲音唱歌,因唱得太低還咳嗽了起來,『這還不夠低,我再試試。』他說。

艾靈頓公爵堪稱為美國爵士樂的元老,他常自彈自唱,爵士樂複雜的和弦在他的彈奏下成了慵懶但又極具色彩的音樂,陶非彈得很好,彈到比較難的部分,他停了下來,我上前幫他,才發現要我馬上識譜彈奏示範,還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說這譜我得去買一本好來練習,不然真會漏氣。他說:『老師,你覺得如何?我想全場彈艾靈頓公爵。』我知道陶非做得到,我說OK。

陶非一首首歌曲慢慢成型,有時他練累了,中間穿插個超級馬利,我們大笑,他再接回去繼續。我們討論開演奏會的場地,本來我們都借用教堂來開演奏會,但是艾靈頓公爵的歌詞不大適合那麼神聖的地方,陶非媽媽建議在他們家開好了。他們蓋了房子,還沒有蓋好,但為了演奏會,他們和建商商量先把一樓的部分蓋好,把鋼琴搬到一樓的客廳,至少可以開演奏會。

最後幾天我們在新家彩排,建材暫時先收到了車庫,五月還不是太暖和,家裡的暖氣還沒有裝好,我們靠著一個暖爐取暖上課。他把全場曲目演奏完,好像一個年輕了很多歲的艾靈頓公爵再世,看著陶非彈這麼老成的爵士樂,學著他沙啞的嗓子,不禁莞爾。而我們就要開一場前所未有的畢業演奏了,我告訴他我很以他為榮。他謝謝我。我問他,鋼琴學多久了,他想了想說,『老師,你知道嗎,什麼時候開始,其實不算數的,真正算數是從我何時開始喜歡上鋼琴,那才算數。那會是——』我們一起答:『超級馬利!』我們大笑。

那是一場非常特別的演奏會,完全爵士,完全的艾靈頓公爵。我想對一個Pi男孩來說,他一定覺得本來就是這樣,就如本來就該在三月十四號的凌晨一點59分慶祝Pi日,本來就該在畢業演奏會上彈完全艾靈頓。陶非畢業後,上了大學讀化學,如他所計劃。而不久前,他來信說大學即將畢業,申請到了醫學院。我問他想攻什麼,他說:『外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想對的,他有提過。而對Pi男孩而言,我知道他怎麼做到的,如他曾經回答過我的"You just study, that’s all." 沒有別的方法,也沒有別的秘密,去做就是了。而Pi對我,也有了新的意義。



2010年一月八號中國時報嚴選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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